不远处的小泥炉上还煨着魏大人从辽东带回来的羊肉,羊肉裹着黄泥烧软了,又放在瓦罐中,不出半个时辰定然会酥烂,白瓷碗中细细切了一撮葱花,直等到将瓦罐从火上拿下来时再放进去。
顾明珠吞咽了一口,她觉得在女红和厨艺之中,她对后者也算得上是小有心得,尤其今年她帮母亲打理内宅,整日里进出厨房,与厨娘定菜式,所以她自信满满地来给魏大人做些吃食。
可是等魏大人一进屋,看到魏大人处置那只鸡的架势,她前去帮忙的心思都没有了。
顾明珠捏着烧火棍,望着魏大人揉面,魏大人手法娴熟,就像是做了许多遍似的。
顾明珠道:“大人何时学会下厨?”
“从大牢里出来之后,”魏元谌道,“去西街大娘那里学做了红豆糕。”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想起在周如珺坟前摆着的糕点:“那是魏大人做的?”
“嗯。”
魏大人应了一声,显然知晓她在说些什么。
顾明珠道:“所以大人是在那时候看到了元宵。”
魏元谌侧头看向她,一双眼睛如泉水般清澈,他点了点头:“那时候我就知晓你与那医婆必然有关。”
怪不得魏大人在顾家的时候会盯着元宵看,她还将元宵的毛蹭在了魏大人脸上,然后趁着魏大人不注意,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炉膛里的火烤在顾明珠脸上,暖暖的,热热的,似是要将她融化了。
“大人,那时候对不住。”顾明珠小声道,不过回想起来,她也不觉得后悔,反而很有趣。
魏元谌停下手:“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我还会怕兔毛,下次再用这样的法子,兔毛就算了,断不可再咬人了。”
顾明珠不禁笑出声,她抬起头,大约是看那些火光看得太久了,再看魏大人时,觉得那如深潭般的眼眸也是那么的灼热。
大人在外奔波了许多日,皮肤依旧如玉般白皙明亮,眉眼如墨,嘴唇微红,颜色在他脸上从不曾减半分似的。
顾明珠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一眨不眨地看了魏大人良久。
“大人脸上有面粉。”
她开口为自己遮掩,然后站起身走过去,伸手将他鼻端的面粉拂掉。
面粉是掉了,却也凭白多了一抹脏污,那是烧火棍上的炭灰。
顾明珠不禁愣住,她可不是想要捉弄魏大人,她用袖子去擦,那炭灰却怎么也擦不掉似的。
“怎么了?”魏元谌感觉到端倪。
顾明珠一脸抱歉地道:“大人,你不干净了。”
魏元谌心跳漏了一拍,清清白白二十多年,何曾染过尘埃?
“没关系,我再擦一擦。”少女认真地道。
过了好一阵子。
他忍不住问:“现在呢?”
顾明珠还算满意地点头:“晕开了。”看不清楚了。
两个人的影子在灯光下仿佛合成了一条。
厨房中的香气不停的飘散出来,躲在东屋里的吕光捂着乱叫的肚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爹要出去打猎,娘连夜给爹烙肉饼的事来,他就像这样缩在被窝里,等着娘叫他:“来吧,你也吃一张。”
不知道一会儿厨房里的蒋师妹,能不能唤他们去吃?他饿了,想必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也都饿了。
第401章 顺利
张家在京中的小院里一片宁静。
申氏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方才迷迷糊糊中她梦到了严参,开始她还觉得很高兴,就像阔别已久的故人,如今终于的见一面,等到严参走到跟前,她才想起来严参早就死了。
眼前的严参身上开始淌血,殷红殷红的血像泉眼一样从他双臂和脖颈处涌出,她正要转头逃走,忽然眼前的严参变成了她的二叔和大哥。
申氏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她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团,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向身边看去,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了。
申氏从床上坐起来,外面侍奉的丫鬟听到动静忙端灯进门侍奉。
申氏问过去:“老爷呢?”
丫鬟禀告:“老爷丑时末就去了书房。”
申氏做了这么一个噩梦,她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穿上衣衫带着下人前去书房。
敲响了书房门,里面传来张大老爷的声音:“是谁?筱娘吗?”
申氏应了一声,走进了屋子,只瞧见张大老爷桌子上都是书本和信函,最上面一封是大哥没有出事前给老爷写的家书。
申氏知道老爷在为二叔和大哥想法子,申氏不禁鼻子一酸眼泪就要落下来。
张大老爷忙上前安慰:“你别急,我在想法子,天一亮我再去拜访兵部左侍郎郑大人,郑大人才入仕那年不慎在文书上犯了错,还是岳父替他说了话,否则他会被罢免官职,就算投桃报李,总要他替申家说说话。”
申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老爷别去了,郑大人不过就是兵部左侍郎,上面还有谭定方压着,郑大人就算不怕得罪上峰肯为我们说话,可谁又会听郑大人的?”
申氏说完就小声的哭起来:“二叔和大哥走错了路,恐怕是救不得了,我方才还梦到他们……死了。”
“你别哭。”张大老爷长长地叹口气,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申氏。
申氏道:“我现在只求能保住二哥和申氏无辜的族人。”
张大老爷一边拍抚申氏的后背一边道:“让我想想……定会有法子的,申氏在朝中这么多年,总不至于就这样束手待毙,岳父可是两朝首辅啊。”
申氏呆愣地坐在那里,就像是被冻住了似的,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我记得父亲曾说过,就算爬的再高,也难免不得善终,父亲去世时一直担忧这桩事,再三告诫大哥、二哥,二哥还好肯听话就在国子监任职,大哥他一心想要让申氏再出一位首辅,终于做到了礼部尚书,大哥以为离父亲还有一步之遥,可……岂止一步啊,大哥若是有父亲一半的缜密,也就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现在族中上下都方寸大乱,老爷,我到底该怎么办?”
申氏紧紧地拉扯住张大老爷的衣袖。
“也许申家以后就要落在你肩膀上了,”张大老爷望着申氏,“你要有个思量,是为了二叔、大哥放手一搏,还是保住剩下的族人。”
申氏浑身一抖:“我……我不知道……我想要救二叔和大哥,可不能搭上整个申家,更不能连累了张氏,我二哥也是这个意思,他会出面为二叔、大哥奔走,老爷就暗中搭救,这样出了差错,我们还有退路。”
申氏看向张大老爷:“老爷就听妾身的吧!”
张大老爷抿了抿嘴唇:“贵妃将废储君的罪过怪在申家头上,我就怕贵妃非要斩草除根。”
申氏打了个冷颤,愈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再想个退路,我父亲留下一些关系,父亲说过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动用,我就写给老爷,老爷想法子筹谋,老爷暗中帮衬一下申家,二哥与老爷一明一暗,是最稳妥的法子,二哥若是不成,还有老爷照拂申家,老爷对申家的恩情,申家定会记在心上。”
张大老爷眉头紧锁听申氏说着,半晌道:“可我毕竟只是申家的姑爷,只怕申氏族中长辈不肯听我的。”
申氏道:“这些年老爷没少帮族中做事,再说还有我呢。”
张大老爷走到书桌旁看着那封信函思量:“看来一时半刻我们不能离开京城,先让父亲拿下广州市舶司之职,等张家有了地位,才更方便帮衬申家,我们要打起精神,面对的可是贵妃娘娘。”
申氏心中说不出的愧疚,终究是申家连累了张家。
“你先回去歇着吧,”张大老爷看着申氏,“我还有家中的事务需要处置,做完就要开始动手帮申氏族中,申氏族里有许多生意都要先停下,有些铺子该卖就要卖掉,万一还有罪名压下来,恐怕这些财物就会被朝廷收走,这些银钱先握在手中,等风波过去了至少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老爷说的对,”申氏说完她起身向张大老爷福了福身,“那妾身就不打扰老爷了。”
申氏说着带着丫鬟向外走去,张大老爷看着申氏那娇弱的背影,成亲这么久她果然还有秘密瞒着他,申首辅留下的关系不止是明面上看到的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