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李玄黎一身温文尔雅仪表堂堂,都能招惹满城未出阁女子红着脸翘首盼望,更别说还顶着一座布衣一步登天的高帽子,所到之处均是前呼后拥欢呼雀跃。
李玄黎唇边浮着一丝淡淡笑意,对着夹道欢迎的人群慢慢颔首。榜眼典范,探花谢廷铨马行在状元郎左右后方,左边的一脸英气,右边的冷峻如山。更衬得状元郎面如冠玉,轻轻松松便抢尽了风头。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三人徐徐骑行绕了长安城一圈,今日这趟街才算游完。
时至正午,稀松阳光铺洒,却碍不过秋衣浓。探花谢郎拢了拢一身微薄长衫闷声告了退,自行策马匆匆回了下榻之所。
典家旧府早已变卖他人,如今新府尚未置办妥帖,典范便先在李家暂住。李玄黎与典范骑马同行,齐齐前往东市四街。
李家管家远远望见自家少爷身影徐徐而来,一声令下鞭声四起。李掌柜站在门口老泪纵横,于烟气四起中嚎啕大哭。多年梦想终于成真,再也不会愧对祖宗几代的殷殷期望。李玄黎下马宽慰,携同典范共同进了自家院门。
一脚跨进里院,管家轻声附在李玄黎身旁说道:“少爷,王爷在正厅里等着您二位呢。”
李玄黎身形一顿,扭头望向典范。小王爷此时前来自然不是恭贺,如此行为何意,二人均是一头雾水。互相略点头,撩袍匆匆向着正厅走去。
唐琮坐在主位之上,见过二人行礼,才起身虚扶。 “恭喜二位喜登三甲,大魁天下游街辛苦,落座吧。”
二人拱手谢过唐琮,落座于左右两侧。典范与唐琮有过数面之交,算不上陌生。于是先行开口问话:“王爷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唐琮向旁使个眼色,令二得令转身出了正厅,站在门口小心值守。此番前来,唐琮是受圣上口谕,前来探查二人口风。朝堂各势力招兵买马,这二人尚未选择效力何处,唐琮便掐着游街的时间点先行下了手。
“圣上亲赐明晚琼林宴,本王闲来无事,便过来告知二位。”
琼林苑设闻喜宴,乃历代传下的盛会。琼林苑中锦石缠道,宝砌池塘,柳锁虹桥,花萦凤舸,实乃优美大气。在琼林苑中为当年新科进士举办欢迎宴会,因此也称之为琼林宴。
圣上亲赐琼林御宴,笼络新科进士,以示恩典。此番小王爷亲自告知,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典范拱手言道:“叩谢圣上恩荣。皇恩浩荡,我等十六名进士必将......”
“停!”唐琮领略过典旌脸不红脖不粗的口灿莲花夸人功夫,此时看着他儿子一副要超越自己亲爹的模样,连连叫停。
“本王明说罢了。琼林宴后再过几日,进士授职结果便会陆续出来。圣上的意思,状元郎按旧历入翰林院修撰,先做养才诸望打算。礼部尚书职目前暂缺,圣上并不属意钱侍郎升迁,典郎便去礼部历练历练,早日接了要职。”
翰林素有“储相”之名,自来备受圣上重视。一入翰林,升迁自然不愁。礼部也是个肥差,掌管考吉、嘉、军、宾、凶五礼,自是高官厚禄 。
李玄黎与典范到底年轻沉不住气,此时听唐琮将封授这等秘密之事说与他二人听,均是跪地不敢言语。
“圣上这番意思,想必本王不说,你二人也阖该知道。这几日李家被多少人踏破门槛,你二人便知如今朝堂势力分裂几何。圣上重视你二人,还望你们心如明镜,心无旁骛。”
圣上以大好前程做礼,招揽人心。李典二人感恩戴德,叩首谢恩。
“谢主隆恩,我等谨遵圣上谕旨。”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唐琮却坐在椅上未有要走的意思。他垂着眼睛看着手上的玉色扳指,不动声色。
李玄黎毕恭毕敬,“王爷,可还有旁的吩咐?”
唐琮端起一旁冷掉的茶杯,迟疑了一刻。半晌才向典范方向低声问道:“她可还好?”
所问何人,不明则喻。
典范闻声刚要开口回话,碰到李玄黎制止的眼神后,两唇当即紧闭,噤声装作未听见。
李玄黎悄声疏了一口气,抬首故意问道:“王爷可是在问家姐?”
唐琮从泾州回来那日,正巧与李玄黎错开,两人未打过照面。令一书信简短,向来报喜不报忧,因此唐琮并不知李玄黎曾去过泾州,更不知他与吴尽夏在泾州经历了何事。
此时李玄黎一副淡然自若,摆明了自家人的姿态,让唐琮又惊又疑又恼。惊的是令一知情不报,疑的是她何去何从,恼的是李玄黎的态度。
家姐?真是大言不惭!
唐琮暗自压下胸中腾起的怒意,直视那略带得意的眼神:“据本王所知,你乃李家独子,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姐姐?”
李玄黎微愣,转瞬间又恢复笑意。“我这位家姐总喜爱以男装示身,说来王爷肯定识得,正是白匚楼楼主吴尽夏。不过家姐与您可能不太熟络,因此未与您提及过与草民的关系。”
唐琮笑的咬牙切齿,对李玄黎的话深感不耻。呵,不太熟络,真是笑话。
“那是本王疏忽了。大概是她与本王在一起时,不经常聊及于你的原因。不过,如今算是亲上加亲,本王日后会加倍关照你的。”
小王爷一番话说得没头没尾,李玄黎面色有些疑惑,但碍于典范眼神不停地在他与小王爷之间徘徊逗留,只能沉着气应承下来。
“草民一家微贱,不敢与王爷论亲,感谢您抬爱。”
唐琮摆了摆手,不愿再与李玄黎多说话,转而望向典范:“本王从径州回来之际,受过令堂大人嘱托,今日你便就与本王一齐回府安顿下来,免得让他们二老担忧。”
典范眼角撇了一眼李玄黎,露出一丝不情愿的意味。可又不好意思推脱小王爷的美意,只得拱手道谢。
唐琮直立起身,不动声色道:“今日本王透露的乃朝廷机要,你二人切记万不可对外透露半分。从今往后,万事谨慎谦恭,多为圣上尽瘁效力。封授令未下这几日,便各自在府中钻研为官之术,旁的闲杂人事最好避而不见。”
二人称诺。典范跟在唐琮身后,皱着一张脸与李玄黎无奈告了别。
行至李家院外,唐琮才对着典范悠悠开口。“你到底不如你父亲聪慧有谋,你可知你二人日日在一起,会招惹多少好事者在背后诋毁惹事。一甲三位进士,依本王看也唯有探花郎懂得审时度势。”
猛地被批评不如人,典范游街的那点骄傲劲儿尽散,只能骑着马老老实实地跟在唐琮身后亦步亦趋。
唐琮对这两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没有多中肯,恍得想起御书房内,刺棱着眉毛一副信誓旦旦的狡黠圣上,忽然有些想笑。那个物尽其用人尽才的皇兄,大概还不知如今的这场戏,选中的角儿有多娇嫩。
索性那几位兴风作浪的皇侄们也资质平平,连坐山观虎斗都称不上。如今不自量力的人太多了,权当在旁看个热闹好了。
入府安置好典范,又命人送去一筐政论书册过去,唐琮才慢慢踱回寝殿休憩。从径州回长安这几日,他忙与圣上商讨策略,因此日日都宿在宫中。偶有几次回府,甚觉得满府空荡荡的没人气,也从未作过停留。
床榻早已被丫鬟们收拾平整,早已没有那日他们两人相枕同眠的痕迹。唐琮脱掉外袍,掀开被角钻了进去,却发现被窝内的温度凉得让人越发清醒。
万籁俱寂,唐琮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心中有许多话想讲,身侧却半无人影。如今肩上被强加的担子越来越重,让他这个闲散王爷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可再强悍的人也碍不过冰冷,何况还是曾经被炽烈的火苗温暖过的。
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浑身的累意沿着血液四处散开,连骨头架子都在叫嚣着疲乏。原来一个人孤单惯了,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如今心尖上住了一个人,反倒让人心生一股子命运不济诸事不顺的福浅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