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暖(8)
“若这种款式的衣裙推广开去,一定会供不应求。”罗管事是个聪明人,他将图纸仔细藏好,又道,“可是桑蚕丝太过轻巧,工艺上比寻常绫罗绸缎更难缝制,要看不出针脚,做的精致,必须得请多位技艺了得的绣娘啊。”
秦画晴“嗯”了一声,道:“不要怕花钱,只要能做出这种‘蝴蝶衫’,迟早都能赚回来。”
罗管事不禁又问:“这款式是衣衫是东家自己想出来的吗?”
秦画晴笑了笑,“算是吧。”
她叮嘱说:“这件事保密一定要做好,在没有批量贩卖之前不能流露出一点儿风声。店里的伙计、还是你请的绣娘,罗管事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罗管事连声应和,恭敬道:“东家放心,绝不会有别的铺子知晓。而且,我还能保证在接下来两三年的时间里,都不会有铺子仿冒到。”
“你是跟在我母亲身边最久的一位,你做事,我很放心。”秦画晴其实并不放心,可不放心也没有办法,倒不如就这样说了。
辞别罗管事,秦画晴又绕到西街巷尾的粮油店。
比起成衣铺前熙熙攘攘的行人,这里就冷清多了。
粮油店的管事姓张,四十来岁,是张氏娘家的家生奴才,忠心耿耿。
张管事没想到大小姐亲自来了,他连忙走出柜台相迎,捧来账本和最近的收支明细,一目了然。
秦画晴走到粮筐前,随意抓了一把新米,冰凉的米粒顺着指缝沙沙滑下,触感很好,也没有太多的谷壳。
张管事在旁解释:“这都是今年的新米,筛了六次,用水洗洗就能下锅,干净着呢。”
“很好。”秦画晴点点头,问,“库房里还有多少陈米?”
张管事如实告知:“陈米按规矩都没有卖了,一般都是低价处理。加上前年积压的,估摸有二百多石。”
秦画晴换算了一下,颔首道:“也不少了。”
她让张管事领路,来到库房,随意拆了一袋,看粮食只是微微发黄,谷壳很少。当即秦画晴便打定主意,让张管事请人将这些陈米运往沧州,以秦良甫的名义广开粥棚施舍。
张管事虽然好奇,可也没有多问,将预算的银两上报给秦画晴,她过目后觉得合适,便让张管事快些启程。
秦画晴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他几句,这才放宽了心。
回到秦府,她将这件事告诉了张氏,张氏知道后觉得所做没什么错,本来陈米积压在库房也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如拿出去体恤百姓,为秦良甫博点好名声。
“以后这种事你就不用告诉我了,做的很好。”张氏替秦画晴捋了捋耳畔的鬓发,“不必顾忌什么,我和你父亲从未分太细,他的就是咱们的,咱们的也是他的,放手去做吧。”
秦画晴大为感动,靠在张氏怀里:“母亲,女儿一辈子都不会与你分开。”
“又在胡说,难道不嫁人了吗?”张氏刮了下她精致的鼻子,颇为埋怨。
秦画晴“嗯”了一声,道:“不嫁,我就一辈子当个老姑娘,照顾你和父亲。”
张氏微微一笑,只当她是在开玩笑。
她想起一事,道:“下个月廿十永乐侯四十岁大寿,你和我们同去。”
秦画晴浑身一颤,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去不去,我不去!”
她永远记得,就是在那天,父母相中了永乐侯世子,等她及笄便让人去问意见,秦画晴觉得永乐侯世子长得还算顺眼,便那样稀里糊涂嫁去了永乐侯府,想来少女时的懵懂无知,实际是一场噩梦。
张氏板起脸道:“不许胡闹,你必须去,否则……否则我便收回那两间铺子。”
秦画晴闻言脸都绿了,闷哼一声,屈服在张氏威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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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几日,秦画晴收到罗管事送来的“蝴蝶衫”样品,看起来大致有些相似了,但细节上还有些不对。比如袖上肘部位置应该再加两根长长的飘带,风一吹,就像蝴蝶的触须一样;裙摆应该加一圈亮色的流苏,素净中带着闪烁,阳光下格外夺目。
她将细节又仔细写下来,画了图,让锦玉带给罗管事,便咬着笔头,开始回忆几年后其它的衣衫。
少女穿着湖色的长裙,外罩水绿色薄纱衫,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晃着狼毫湖笔,额前细碎的刘海挡住蝶翼般纤长的睫毛。窗外几丛翠竹摇曳,吹落几片竹叶,说不出的闲适安静。
秦获灵站在明秀院的窗外,朝着屋里的人傻笑挥手:“阿姐!”
秦画晴手腕一晃,一滴浓墨便滴在刚画好的图纸上,可她也没有觉得惋惜,将笔一拍,跳起来便朝秦获灵跑去,满面喜不自胜。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秦画晴抬手在他肩头轻轻打了一拳,看着弟弟熟悉稚嫩的面容,她情不自禁便红了眼眶。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好像是在自己刚流放离京的途中吧?
他穿着破旧的青衫,风尘仆仆的骑着一匹瘦马,脸上还戴着几道淤痕,眼睛哪有现在这般明亮呢?早就被命运和沧桑折磨的毫无神采了……
秦获灵没想到秦画晴竟然哭了,顿时手足无措:“阿姐,你好好地哭什么?我听丫鬟说你落水之后,见了爹也哭,见了娘也哭,怎么见了我还哭啊!”
秦画晴破涕为笑,用手绢擦了鼻涕泡蹭他身上,撇嘴道:“就不许你姐想你么?”
“哎呀,恶心。”秦获灵故作嫌弃,却是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姐弟二人相携进屋,秦获灵问她落水之后好了没有,然后秦画晴一通炮语连珠的询问,比如在通州的学业,在桃李书院怎么样,每天怎么过,秦获灵打开话匣子便收不住,事无巨细的给她讲起了书院的趣事。
到了晚上,一家四口直接在园子里摆了一桌好菜,四周掌灯,月光又亮,秦良甫先是考究秦获灵的学业,听他对答如流,这才安下心。秦获灵话多,说起笑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一个上菜的小丫鬟不小心听他讲笑话听入神了,险些将菜撒一地,将秦获灵笑得乐不可支,张氏嫌他没个正经,便去拧他耳朵。
秦画晴撑着下巴,望着一家人嬉笑团圆的景象,莫名觉得心里酸酸胀胀。
就这样,也挺好啊。
她看了眼眸中带笑,却故作严肃的父亲,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第七章 亲戚
秦获灵归家,秦画晴也没和他说上几句话,整日被父亲关在书房里考究学业。
好不容易逮着空档,姐弟俩立刻溜出府去,让锦玉留着递话,晌午饭点不回来了。
“这次秋闱你有把握么?”秦画晴侧头问道。
秦获灵走在她身旁,将大包小包的东西递给身后的随从,颇为趾高气扬:“阿姐,你放心吧,我直接去殿试都没问题!这次准保给你考个解元回来。”
秦画晴看他得意洋洋,不由失笑:“满招损,谦受益。”
她这时才发现弟弟长高了许多,明明只比她小半岁,却快高过她了。
秦画晴将自己要了两个铺子的事情告诉秦获灵,并带他去逛了一圈,随即道:“待会儿回府,你帮我绘几张画。”
她画功一般,想着让秦获灵画几张细致点的图纸,罗管事也更好制作。
秦获灵笑道:“不要,你刚才还说我自满呢。”
秦画晴叉腰,瞪他一眼,故意说:“要是京城有人比你画技还要精湛,我才不找你呢!”
“有啊。”秦获灵嘻嘻哈哈的,“嘉石居士画技是出了名的天下无出左右,书院老师都很仰慕他。只可惜阿姐你找不到,只能找我这天下第二!”
“嘉石居士?”
秦获灵满眼敬仰,摇头晃脑道:“嘉石居士是大儒张素的得意门生,姓魏,名正则,字文霄,擅山水狂草,以一副山河卷帘图名动天下……”
“我没兴趣听这个。”秦画晴听他提起魏正则,莫名心下一沉,转过头,扯到别的话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