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暖(44)
秦画晴不想在谈论这个,她侧过头,看向天边冷冷的圆月,低声道,“走罢。”
三七章 巧遇
街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
一辆双马宝盖马车行驶在街上,难免拥挤了些。
“都戌时了,怎地街上还这般吵扰?”魏正则闭目靠坐在软垫上,脸上满是疲倦之色。
他昨夜忙到四更,天不亮又陪靖王前往陵县巡查,这会儿才能歇上片刻。
梁司马撩开车帘看了眼,禀告道:“大人,今儿是放夜头一天,家家户户都出来看花灯了。”
魏正则这才想起,今天是正月十四,这一忙起来连节日也忘了。
他揉了揉眉心,“嗯”了一声,吩咐道:“人多易出事,多派遣些人手上街巡视,支出的银子让杨参事记清楚,恰逢靖王来渭州,一笔笔都要给他过目。”
“下官省得。”
梁司马笑道:“靖王爱民如子,乃社稷苍生的福祉啊。”
魏正则笑笑没有反驳。
说起来,魏正则也不是第一次见靖王了,可每一次这位年轻的王爷都表露出非一般的远见和卓识。每一个地方,他都要亲自巡视;每一位百姓,他都以礼相待。没有高高在上的疏离,也没有作为皇室的骄傲,这点让魏正则很意外,很少有人能做到令人感觉如沐春风,靖王却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如今风头正盛的楚王他也有接触,不可否认,那也是一个聪明人。
可楚王聪明的地方只是在于溜须拍马,邀功讨好,他可以很好的在圣轩帝面前伪装成兢兢业业的样子,与郑海端等人暗度陈仓也不怕,哪里有油水可捞,他便插一手,这偷奸耍滑的作风有郑海端等人拦着,怎么也不会传入圣轩帝的耳中。
圣轩帝年迈衰老,他心里在想什么,做臣子的却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魏正则觉得自己遭贬不一定是坏事,远离京城政治风波,站得远才能更好的看清整个局势。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他永不会置之度外。
“魏大人?魏大人?”
梁司马喊了他两声,魏正则才回过神,问:“梁大人,何事?”
梁司马胖乎乎的脸上带着一贯的谄媚,他摩挲着双手,试探着问:“魏大人如今三十了,身边连个姬妾也没有,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说会儿话也不行,下官看着着实有些担忧……”
他吞吞吐吐说了一半,魏正则便不欲再听下去,一抬手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此乃本官家事,勿用梁司马操心。”
梁司马见他一脸严肃冷漠,顿时不敢再“推销”自家女儿。
便在此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便听驾车的侍从“吁”声勒马,随即大声道:“你们两个不看路吗?惊扰了刺史大人和司马大人的座驾,你们如何担待得起!”
魏正则皱了皱眉,撩开挡风的车帘,训道:“赵霖,休得无礼。”
赵霖顿时噤声。
魏正则下意识看去,马车前显现一抹纤细熟悉的身影,待看清宽大的风帽下那张昭秀的面容,不由一愣:“秦姑娘?”
灯火映照,四目相对,双双怔忪。
魏正则率先反应过来,起身下车,示意赵霖送梁司马回府,梁司马也识趣的没有多问。
面前的魏正则一身深绯色官服,蹀躞带上挂着她亲手绣的荷包,儒雅温和脸上带着不常见的惊讶。
秦画晴握紧双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魏大人?”
魏正则很多天没有展露过笑容,今次却忍不住了,他上前两步,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渭州?”
秦画晴呆呆的看着他,一时间忘了回答。
“今日末时。”秦画晴呆了半晌,才回过神。
这么久不见,魏正则眼中略有倦色,看来在渭州很是劳累。
秦画晴心疼极了,方才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全在看到他的时候消失的一干二净,只想问问他近来可好。
魏正则微微一笑:“怎地你信中都没有提起?”
说起写给他的信,秦画晴脸上一烫,飞快的看他一眼:“写信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回渭州省亲。”
“是来看望你外祖母的?”
“嗯。”秦画晴乖顺的点点头。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魏正则到底有什么魔力,只要看到他,就是满心的欢喜。魏正则还是老样子,看她的眼神永远温和而儒雅,跟他待在一起,情绪受到感染似的安定。
魏正则问:“我记得你外祖母是在鄣县?”
秦画晴连忙解释自己母亲舟车劳顿水土不服,尚在州城休整:“……所以,明日就会启程往鄣县去。我刚好此时闲暇,便说来探望大人,正好赶巧。”
魏正则缓声道:“是挺巧,我再晚些回来,怕会错过你。”
这句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秦画晴心跳一顿,却是盯着绣牡丹花的鞋面,不敢看他。
“明日一早便要离开州城?”
“是。”
“这般着急?”魏正则不由蹙眉,“那你现下可有时间?”
秦画晴就是没有时间也要说有啊,她抬起头,眨眨眼睛:“魏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吗?”
魏正则解释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时值上元前后,州城街上格外热闹。你难得来渭州,我自然想带你四处看看。”
“……好啊。”秦画晴抿嘴一笑,“我也正想逛逛渭州的灯市。”
一旁的锦玉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刚才是谁说这花灯没什么新意来着?
魏正则要回衙门换下官服,秦画晴站在原地,踌躇道:“魏大人,我就在此处等你便是。”
魏正则沉下脸,觉得不妥:“外面寒风肆虐,你也不嫌冷,万一冻出病怎办?徐伯就在后堂,我让他给你烧个手炉来。”他语气虽然温和,但却不容拒绝。
秦画晴没辙,只有埋首乖乖跟在他身后,路过门口,都不敢去看那两个守卫官差的表情。
刺史府衙的后堂便是魏正则住的地方,在西边班房左侧几间屋子,都是用来住人的,尽头最大的一间屋被魏正则腾出来作书房,秦画晴便在此处坐着等候。
不过片刻,徐伯便戴着毡帽,送来热茶和铜花手炉。
他见得秦画晴,别提多高兴,笑的合不拢嘴:“秦姑娘,你可真是有心,这大老远的来看望大人,老奴先替大人谢谢你了。”
秦画晴不好意思的抿了口热茶,心里却暖烘烘的:“徐伯,我只是路过州城,顺便过来瞧瞧。”
“不论如何,到底是你有心了。”徐伯看了她一眼,弯腰拨弄炭盆的火势,状似无意的叹道,“老奴算是看着大人长大,他父母去的早,家中亲戚也早早断了来往。大人年幼便勤奋好学,八九岁的年纪,偏要看书到夜里三四更,直到现在也改不了这个毛病。渭州刺史也好大理寺卿也罢,朝中无关系的有几个人能走到他这步?”
秦画晴倒觉得自己父亲和魏大人的遭遇何其相似,都是父母早亡故,都是大儒张素的门生,都是从小出类拔萃的优秀人物。
只是一个清正廉明,一个却误入歧途。
好在父亲已经渐渐疏远了郑海端一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秦画晴想到魏正则的样子,忍不住低头浅笑:“嗯,魏大人的确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不止才学,是任何方面。
她站起身,在书房上来回踱步,走到多宝阁前,抽出一本《水经注》,随手一翻,便看见朱笔写下的密密麻麻注释见解。
徐伯又道:“可不是嘛,大人这样的人物,怎会看得上梁司马的女儿?会写几首酸诗算个什么?大人比她写的好上万倍,稀罕她那点儿才学?”
秦画晴一听那梁司马的女儿登时竖起耳朵,小心翼翼问:“那徐伯你觉得大人会看得上哪家女子?”
徐伯笑的满脸皱纹堆积,视线扫向她道:“依老奴看,秦姑娘这样的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