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暖(25)
魏正则负手而立,面沉如水,没有表态。
李赞见他神情有异,正想详询,但身边的官员越来越多,郑海端也昂首而来,他便不再说话了。
漏房报了卯时,宫中太监们便敲响朝鼓。
三通鼓响,威严沉重,魏正则心也越来越沉。
司阍将厚重的朱漆金钉门缓缓推开,百官赴掖门前按官阶排列,待朝钟响起后,司礼监太监宣进,文官以郑海端、李赞为首,持玉笏鱼贯而入。
圣轩帝着玄冕端坐在宣政殿的龙椅上,神态威仪。
鸿胪寺的礼赞官下令参拜,百官随即持笏至前,恭敬行礼,山呼万岁,待平身后,除了六部并当值御史,四品下官员各回衙门理政。
随即便是奏报政务,请求圣裁。
魏正则前面站着李赞、五位尚书,有几名官员上报各地修缮桥梁之事,又有鸿胪寺奏官禀报致仕的官员名单,圣轩帝简略做了回复。
便在此时,郑海端迈步出班,从袖中拿出道奏本,端敬有礼的躬身,道:“圣上,臣有本奏。”
“讲。”圣轩帝淡淡开口。
司礼太监将奏折奉到御前,郑海端便禀奏道:“圣上宽宏仁德,现下卢大人已在家中闭门两月余,朝中政务堆积,老臣一人委实不便,还望圣上能网开一面,赦免卢大人禁足之罪。”
圣轩帝想了想,点头道:“准奏。”
李赞等人想着秦良甫已无转圜余地,郑海端要保卢思焕便让他保吧,金殿上一时无人反对。
“谢圣上。”郑海端鞠了一躬。
接下来又是郑党几名官员上奏,无不是请赏楚王,夸赞吹嘘他在叛军一战中的功绩,这边厢靖王一党坐不住了,也纷纷上奏,细数靖王功劳,圣轩帝揉揉太阳穴,沉声道:“朕自有决断,你们也不要争辩孰优孰劣了。此役大胜,便蠲免逋欠赋税,犒赏三军,以彰显圣德。”
这下两党倒没有再争,郑海端率先道:“圣上英明。”
李赞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准备上递奏疏,将秦良甫罪行有的没的通通上奏,他正准备迈步出班,却听身后有人比他先行一步,正是魏正则。
“皇上,臣有本奏。”
“讲。”
李赞见是他,朝郑海端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说不出的讽刺。郑海端面无表情,却是气的牙痒,暗骂他老匹夫。
魏正则沉吟片刻,方拱手道:“微臣听闻秦良甫负责兴建姑射楼,不知为何冲撞了愉贵妃娘娘,圣上盛怒之下,便欲赐死秦良甫和兴建姑射楼的百余名工匠,微臣斗胆问圣上,是否属实?”
圣轩帝想到钟粹宫中病怏怏的愉贵妃,便是怒气上涌:“是有此事。秦良甫监管不力,竟让愉贵妃在姑射楼前摔了一跤,皇嗣若因此夭折,即便赔上秦良甫和百名工匠性命又如何!”
“臣以为,此事仍需商榷。”魏正则复而说道,“皇上若失子嗣,心中定然极为难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将心比心,那些无辜的百名工匠若因此牵连受罪,他们的父母、子女、妻妾,同皇上的心情又有何分别?”
圣轩帝怒极反笑:“魏卿是想让朕赦免他们?”
魏正则脸色微微一变,却也没有否认,目光坚定道:“不论皇嗣是否康健,皇上都要赦免这百余名无辜匠人,更要赦免秦良甫。其一,愉贵妃受难,既不是秦良甫指使,也不是秦良甫怂恿,他身为姑射楼监查,恪敬职守,尽心竭力,即便为分内之事无功德可贺,却也额安守本分,何罪有之?若皇上将其治罪,朝臣个个惶然。其二,皇上爱民如子,从来以仁德治天下,君者为舟,庶人为水,水则载舟,水能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倘若皇上一意孤行,斩百余名无辜百姓,此事传出,天下人将如何看待,皇上的仁德之名又该如何保全?其三,如今四方多故、时局艰危,回纥党项边疆不安,沧州等地旱灾未除,富豪强而国贫,皇上大肆兴建姑射楼本就不该声张,恐寒百姓之心。还请圣上斟酌实际,权衡利弊而行。”
此言一出,臣僚一片哗然。
有人认为他说得在理,有人认为他疯了,李赞和郑海端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想从对方眼中探究出什么。可惜两人只从对方眼里看见了茫然……
偏偏这时候,圣轩帝却沉默了。
二二章 插手
庙堂两党之争,向来水火不容。
可今日竟然有比太阳从西边出来更奇怪的事情——魏正则替秦良甫求情。
这是个什么情况?
官员们猜测纷纷,甚至有人低声说道,魏正则已经投靠郑海端,又有李赞一党的官员辩驳,朝堂上嗡嗡声一片。
“肃静——”
鸿卢寺官员忙出声道,众人这才安静下来,都把目光投向魏正则。
魏正则眼观鼻,鼻观心,握着玉笏,保持着恭敬端正的姿势岿然不动。
圣轩帝冷笑,陡然将手中的奏疏往堂下一掷,喝道:“魏正则!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以为朕不敢砍你脑袋?”
顿时朝中噤若寒蝉,官员人人自危,空气凝重的让人沉闷压抑。
魏正则这时却也不惧了,定然道:“微臣鞠躬尽瘁死不足惜,但皇上乃一代明君,权衡利弊方知何可为何不可为,又怎会被一时愤怒所蒙蔽?”
圣轩帝注视他良久,重重舒了口气,一拂袖,转身便离开龙椅:“退朝!”
魏正则还欲再谈,却被人一把拽住衣袖,却是李赞老脸通红,气的声音发颤:“你发什么疯?怎地替秦良甫说起好话来了?你可知方才皇上是真想砍你脑袋?”
“文霄兄,你这是做什么?”项启轩也快步走来,“为了百来个平头百姓,连自己命也不顾了么?”
郑海端本已经走出大殿,但始终想不通其中关窍,复折返回来,朝魏正则狐疑道:“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他一捋胡须,眼中闪过一抹警告,“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便是,老夫等着!”说罢,一挥衣袖便昂首离开。
李赞知道魏正则如果不想说,那是打死他也说不出半个字的人,不禁急了。
魏正则蹙眉道:“身为臣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皇上做出这等残暴不仁之事?”
项启轩重重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你也太过大胆了!皇上对子嗣看得多重你不是不知,这么多年,也就只有愉贵妃一人有幸怀上皇嗣,还偏偏被秦良甫冲撞了。若子嗣保住还好,若保不住,纵然有十个八个魏正则,也休想救这群人!这不,经过这事,皇上对愉贵妃更疼爱有加,还说不论皇嗣是否还在,下个月也要往上封她一阶,直接是愉皇贵妃,就连皇后娘娘也要看她脸色!”
当今皇后是项启轩妹夫的堂姐,说起来沾亲带故,因此对愉贵妃言语中颇为不喜。
魏正则闻言,眼睛微微一眯:“竟有此事?”
李赞也道:“罢了罢了,好在皇上不计较,这事且按下,莫要再提。”
“不可。”魏正则也没有多做解释,“我还要去牢里问秦良甫几个问题,便先告辞了。”
“哎!文霄兄!”项启轩拉都拉不住他,气得一旁的李赞吹胡子瞪眼,大声嚷嚷“疯了!当真是疯了!”
项启轩看李赞气的满脸发红,连忙又转来又安慰李赞:“李大人,你不是不知文霄兄的脾性,认定的事从不听劝,切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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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正则匆匆赶到刑部大牢,典狱长倒也没有为难,直接将他迎了进去。
秦良甫被关在最尽头的内监,一身脏污囚衣,落魄不堪。
他见得魏正则,微微一怔,随即咬牙切齿道:“皇上竟然派你来监斩?”魏正则皱了皱眉,说:“不管你信是不信,想要活命,便将姑射楼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