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暖(13)
秦画晴手腕一紧,却是母亲张氏拉着她下马车。
车夫搬来矮凳,锦玉和张氏的贴身丫鬟分别将二人扶下马车。秦画晴低眉顺目垂首,乖巧的跟在张氏身后。
可她身量高挑,比张氏高了半个头,甫下马车,便将永乐侯府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身上,似乎连周围的嘈杂声都静了几分。
恰时一阵凉风吹过,散走闷热的空气。
风扬起秦画晴袖上的飘带,广袖拂动,她鬓间的步摇也微微轻晃,可以听见玉石间清脆的碰撞声。
“髣髴兮若轻云之闭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说得便是阿姐罢。”秦获灵从马车上跳到她身侧,挺起胸膛,似乎十分自豪。秦良甫走上前来,微抬下颌,对秦画晴吩咐道:“跟着你母亲,莫在侯府乱走。”
永乐侯请秦良甫,是专门给圣轩帝通过气的,故此秦良甫虽在禁足,却也能来。
“是。”秦画晴谦顺低首,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映着绯红的璎珞,格外美丽。
张穆兰今日穿得十分隆重,她精心打扮就是为了在各勋贵面前吸引一番,但还没进侯府,就输得彻彻底底。她以为是张氏故意偏袒女儿,有这么漂亮的衣裙竟然不给她送一份,就怕自己抢了风头么?张穆兰越想越气,飞快垂眸掩饰嫉妒。
张通宁眼睛都看直了,搓着手恨不得将秦画晴拉在怀里藏起来。
张穆兰适时酸道:“表妹这样的姿色,大元朝再难找出一个了。哥,你可得好好把握。”
张通宁点了点头,眼神中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当下有人认出秦良甫,纷纷前去谄媚巴结,认识拜会。秦画晴跟在张氏身后,脸上挂着僵硬恰当的微笑,踏入这片她生活了好些年的地方。
——————
侯府并没有变化,但秦画晴知道,门口两只石狮子再过几天会被雷劈翻一个,永乐侯又做了两只汉白玉狮子,看起来更威武贵气。
距离开席尚早,秦画晴和张穆兰跟在张氏身后,同一众命妇、官夫人,在为内眷设的莲香堂闲聊。秦画晴看锦玉站在旁边无所事事,却一脸好奇,便让她跟夫人春茜去侯府转转。
锦玉当然喜不自胜,和春茜携手离开。
过得一会儿,好几位和秦良甫交好的大臣夫人都来夸奖秦画晴,连带着将张穆兰也夸了一番。
有同龄的贵女询问秦画晴哪里做的裙子,秦画晴见人不少,开始大力宣传自己的裙子是从东华街十字路口的锦绣成衣铺购得,还将别的款式、价格都仔细说了,众人更是对她另眼相看。
只因寻常人有了独特别致的衣裙首饰,都不想告诉别人,但秦画晴却大大方方好不藏私,说的如此详尽,瞬间便博得好感。更有几个大胆的贵女和她坐在一起,谈论翡翠阁的珠宝首饰、名烟斋的胭脂水粉。
什么翡翠阁名烟斋,这些张穆兰都不懂,她想要插话都不知怎么开口。
还是张氏看她窘迫,让她坐到身边,听别家夫人闲谈家长里短,着实乏味。
“听说桐玉楼里卖的玉如意很灵,哪家人生病不顺,买一柄回去就能消灾。”一位身穿蓝金色褙子的命妇,高声说道。
裕国夫人也连忙点头:“对对,前些日子项家那庶女都快死了,买了一柄玉如意回去,这几日都能下地走路了。”
“说起来项家真是不顺,年前死了老夫人,过两个月主母也得病死了,现在轮到他家中庶女,啧啧……”
秦画晴无意听见这茬,不禁坐直了身子,探头问:“哪个项家?”
裕国夫人笑道:“京中姓项的可不是只有项启轩项大人一家么?”
秦画晴浑身一怔,瞪大双眼:“他家老夫人死了?”
有人答道:“早就死了。”
“别说了,人家永乐侯大寿,讨论什么死不死的,听见了多不好。”张氏沉下脸,瞪了眼秦画晴,便又和命妇们讨论桐玉楼的玉如意。
秦画晴仿佛被兜头淋了盆水,想到在牢中魏正则让她给久病的祖母问好,顿时脸色发青。
原来……魏正则早就知道她在骗他?可为什么不揭穿呢?
她尚在沉思,几个贵女却坐不住了,商量着去永乐侯府后花园走走,秦画晴本想拒绝,可张氏让她带着张穆兰多结识点朋友,她顿时哑口无言。
一行六人,就属秦画晴父亲官职最大,于是众人都众星捧月般的将她拥簇在中间。
一群少女刚来到花园,还没赏几朵花,就见水榭凉亭中站着数名年轻男子,顿时都用团扇掩面,羞的耳根发红。
见得这般少女情怀,秦画晴不由微笑。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
“阿姐!”凉亭中秦获灵也在,他正觉得和这些公子哥儿待在一起无聊,就见秦画晴莲步轻移,来到这里。
大元朝风俗开放,男女见面也不用避讳,何况还是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
秦画晴大大方方走了过去,见凉亭石桌上摆着宣纸、砚台、毛笔、纸上写对联诗词,想来是在作诗吟对了。再将视线移到几名年轻男子脸上,不由一怔。
十一章 熟人
这些人秦画晴自然相熟,毕竟上辈子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主儿。
比如正中那穿靛蓝长袍的男子,正是她上一世的夫君,永乐侯世子,薛文斌。左边两个身形略胖的,正是卢思焕的长子、二子,卢敏、卢青。最右侧一名穿玄色袍衫、戴软脚幞头的阴沉男人,好像是郑海端的亲侄,郑恪书。另外两人,她却不认识了。
她打量众人,众人也在打量她,无不惊叹她的美貌。
再见上一世的夫君,秦画晴没有感动,只有满心的厌恶。她清楚的记得流放途中自己受的苦,然而他却一直冷眼相看,只怪当时年纪小,识人不清。
压下对薛文斌的厌恶情绪,朝众人柔声行礼,其它贵女也纷纷跟上,张穆兰更是直接拿起桌上宣纸,谈论起诗词歌赋。
趁没人注意,秦画晴便拉着秦获灵走到一边,问:“张通宁呢?你不带着他?”
秦获灵冷笑一声:“他和舅舅直接巴结父亲那边的大官了。”
“舅舅也来了?”
“厚着脸自己雇马车来的。”
秦画晴一时无语,看了眼凉亭中的众人,叮嘱道:“这些人你都不要私交甚笃,面子上过得去便可。”
秦获灵挑眉:“阿姐,方才我跟他们谈论诗词,有两个还真不错。比如那郑恪书,和永乐侯世子薛文斌,都算文采风流了,你不打算挑一个?”
“胡说什么!”秦画晴听见薛文斌的名字就恶心,沉下脸道,“文采好有什么用?皮相好又有什么用?哪个妻子不是求一个疼爱自己关心自己的夫君?你今后娶妻,若不好好对待弟妹,我就打死你!”
秦获灵以为她在开玩笑,可竟然察觉秦画晴眸中有氤氲淡淡水汽。
顿时慌了:“阿姐,我答应你就是,这么多人呢,你别哭啊!”
秦画晴眨了眨眼睛,将眼泪收回去,心中萦绕的苦涩却挥之不去。站在石阶上眺望偌大的侯府,想到当初自己在这里虚耗四年光阴,便压抑的喘不过气,脸色疲倦。
便在此时,那极其厌恶的声音竟然出现在她身边:“秦姑娘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在下扶你去亭中坐会儿?”
秦画晴看了眼温言温语的薛文斌,别过头,冷硬拒绝:“世子不必劳神,我自己走走便可。”
薛文斌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回头见亭中人都看着他,顿时面子有些过不去。正要再继续搭讪,却听身后有人惊道:“表妹怎脸色如此苍白,要不我去给你找个大夫?”
“表姐。”秦画晴淡淡扫她一眼,却充满警告,“明知侯爷大寿,你在这等喜事临门的日子请大夫,不是找晦气么?况且我好得很,不劳你费心。”
言下之意,便是说她不懂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