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沛放下筷子,拍了两下手,以表祝贺:“哇,看来你今年要发财了。”
他们将所有的饺子吃完,也没有发现第二枚硬币。
因为厉沛只在他捏的那一堆奇形怪状的饺子里塞了一枚,而品相问题最终会导致的结果是,都会落入寸和的碗中。
将随机事件变成了必然事件。
这是他拐弯抹角,有些别扭的祝福。
聂寻秋煮好了饺子,倒了一小碟醋,这是跟厉沛学的吃法。打开许久未看的电视,开屏的频道里放着本地台的嘻哈节目,他有些不耐地换台,切到了一个自带笑声的脱口秀。
以前的话,他们这个时候会看chūn晚,在节目逐渐变得只剩下歌舞的时候关掉电视,在沙发上做|爱,彼此jiāo换浑浊的喘息,以迎接新年。
意识到他失去厉沛之后,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好像都与他息息相关。
不知不觉间,碗已经空了,只剩下一点点汤水留在碗底,聂寻秋将碗筷和小碟子放进洗碗槽,那儿从来不会有积欠的餐具,这次也是一样,他洗得很gān净,然后走到窗前,用头轻轻贴住玻璃,鼻息在窗户上留下一小片白雾。
聂寻秋伸出手指,在那片区域上画了几笔,手指离开的时候,玻璃也恢复了透明。
那是一朵绽放的绚烂烟花,像在夜空中一样,停留了短暂的几秒,便转瞬即逝。
他有些疲倦,索性关了电视,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做了一场关于过去的梦。
忽地,他被手机的响铃声震醒。
他摸黑接起电话,对方的声音很愉快。
“聂医生,假期还过得好吗?接下来我们要去新的地方了。”
第十章
聂寻秋的大脑恢复清明,分辨出她是无国界医生纽约办事处的人员Rachel。
他从沙发上坐直,答道:“还好。这次去哪里?”
听到这一阵窸窣的声响,Rachel说了声抱歉:“麦德林,医生。刚刚是吵醒了你吗?我以为你还在中国的。”
巴尔的摩与纽约没有时差,Rachel选择在深夜来电,也大概是觉得他所在的城市正好是白天。
“我已经回巴尔的摩快一个月了,什么时候出发?”
聂寻秋的声音有些颓态,让她不禁担忧起来:“一周后,我们还要对其他医生进行培训,这次不是长期任务,接收我们的医院内还有几名在当地注册的麻醉医生,你的工作量不会很大。聂医生,按照道理来说,我们不支持志愿者这么频繁地去前线,你之前在安哥拉驻地待了七个月……我们认为你也许被透支了,造成的心理压力不比寻常,如果您需要的话,这次不去也没关系,我们随时能为您提供心理咨询。”
一般来说,外科医生和麻醉医生的工作时间弹性会比其他类别的志愿者大,组织对他们执行任务的时限没有那么严格的硬性要求,通常的做法是将项目整合好发送到医生的邮箱,再由医生本人根据自己的状态做决定。Rachel之所以会打电话过来,是因为聂寻秋明确表示过,如果短时间内再有行动,不论是深入战争区还是有疫情发生的地方,他都愿意再去。
那时他没有想太多,只是想,如果将志愿者当作终身事业,好像也不错。
他不知从何处来,颠沛流离了半生,也无需一个安稳的归处。
在驻地接到养父女儿的电话时,他刚刚连轴跟了三台手术,下巴的胡茬冒得厉害,脚踝因为久站而肿起。
厉回笙那时去了奥克兰的牧场考察,在回市区的路上发生了连环车祸,撞击使他的脾脏破裂,腹腔内出血,送入急救之后有过短暂的清醒,留下两句嘱咐后,便溘然长逝。
聂寻秋心里没有太多的感觉,大概是因为过度劳累,踉跄了一下,被一旁的护士搀扶住。
他简单问了问养父离开的时间,对方说了一个星期以前,现在已然到了举行葬礼的时候,询问他是否要回来参加。
他思忖片刻,想到简陋的重症监护室里的几chuáng病人,哑着声音说了不去。
对方沉默了几秒,表示理解。
聂寻秋与自己法律意义上的姐姐都没有想到厉回笙会将财产如此处置,大部分捐赠、百分之二十留给了亲生女儿,剩下的都给了多年未曾来往过的大侄子。已经拥有自己事业的成功女性并不在意父亲的遗产,她尊重厉回笙的遗愿,积极地联系了律师。
也就是那时,他的心止不住地发痒,脑中无数次闪现出回国的想法,要去看看,远在中国的厉沛,现在是何种模样,有没有与他最亲爱的哥哥过上安稳的生活。
他无意叨扰,只是想遥遥一瞥。
可撞上厉沛视线的第一秒,他就猜想,这个人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死后奇迹般地获得了一次再来过的机会,能过另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