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记(59)
言语里的意思,你年纪这么轻,怎么可能是厉害的大夫。
如此说,一般而言固然没有错,所以不少人心里觉得有理。
--这话,竟然是不认的。
认了,今晚他这场辛苦布置,如何还可能有半点效果。
白袤开心中滑过四个字,机不可失。
他却忘了,很多选择的时,不再来。
搭箭,开弓,满月。
任何方静静不动。
白袤开瞄的是他左肩,此箭一出,便是两人为敌,所以他不打算动。
翎羽一松,箭发。
任何方不打算动,旁边却有人动了。
任森怎么可能熬得住,要他眼看着任何方白白受那一箭实在不可能,所以他拔剑动了。
任何方心里叹口气,心道有如此的内力造诣在身,我怎么可能让它伤得厉害,不过意思意思弄个小口子,宣布和齐瑞王反目成仇而已......
却也只得往任森来处一腾挪,拽了他,两人俱闪过那一箭。
而后,任何方解下颈上暖玉,卸下随身湜匡,递给任鑫,道,"替我先收些时候。"
话毕不待任鑫说什么,拔了任鑫刚刚归鞘的长剑。
--惊鸿长掠。
任何方的身法并没有出巧之处,也毫无累赘动作,流畅自然如同连绵天际的树冠上,一阵清风吹出了一波起伏。
这起起伏伏之间,任何方连过身前众人,三层亲兵,以及白袤开六七个贴身侍卫。
他速度极快,只有少数人能看清,最后一道屏障,他其实拼着挨了结结实实的两掌一拳,硬闯而过的。
再一招半,白袤开已经落入任何方手中。
背靠大树,任何方制着白袤开,架剑于他颈上。
"何方你--"
"褚衫仁医是我大师兄,八卦楼是我三师姐。"任何方答,"王爷是明白人,眼下怎么做想必不用在下费口舌。"
"你从未提起过。"
"你从未说要算计他们。"
白袤开沉默,低声问,"为何忽然......忽然知道此番有事?"
"你说,他们两个都去办事了。"
白袤开无语良久,叹了句,"阴差阳错。"
"不错,阴差阳错。"任何方亦叹了声。
"若是我没说那一句......"
"一夜春宵,而后血海深仇,你死我活。"
"难道眼下,还有何转圜余地么。"
"起码我不用为谁报仇。"任何方考虑了片刻,深有体悟般道,"那样实在太麻烦。"
"你自个呢?"
"恐怕不用王爷操心了。"任何方的嗓音里有一种奇异的高傲。
"哼。"白袤开颇不以为然。
任何方淡淡绽开一抹笑,抿抿唇,没有再言语。
白袤开见他如此,恼怒更甚,转开眼,强令不去看任何方。
他心里怒火也是应该,却忘记算算,若是他允了任何方讨人情,任何方也就不会有这招擒王而令,自己也就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任何方远远看着任鑫他们三个,没有半分示意。
都是明白人,任何方的意思,就是要他们先避开锋芒,而后另计营救之法。
任鑫任森任骉恨得牙痒,却不得不先行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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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路人马消失在夜色里一刻半之后,白袤开发觉制着自己脉门的手指一瞬间皆数一松。
竟是真气不济。
他知道任何方今晚有旧伤作怪,加上这内力不接之相,心下自然大喜,转身一掌击出,同时反手去扣任何方脉门。
下一刻,却骇然大惊,顾不得内力反噬与否,生生收住那一掌。
长剑脱手而落,任何方面色惨青,唇白如雪,整个人软了下去。
极细的一抹血迹,趁着他没了知觉,从他的嘴角,往外探了个头。
那抹血迹黑稠如浆,明明是极毒,却并无腥臭,反而飘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香气。
白袤开险险在他落地前抄住他,这才明白,那句"恐怕不用王爷操心了",是什么意思。
刚刚还生疏刺耳,叫他气愤难平的一句话,现下想来,只令他觉得苦胜汁胆,凄惨无措。
却也,为其中洒脱傲气所折。
那话是真性情,也是激他分心。
为多拖得一刻么?
白袤开身为齐瑞王,从小到大中毒之类的事哪里能全数幸免。毒发之痛,他是知道点,也尝过点的。想来,生生抑制的无解之毒,更是痛入肺腑,如刀剐髓。
府邸里一句无心言语,心情激荡间,他的毒便作怪了,那刚才,要怎么样,才能压着内外伤,压着毒,在万军丛中胁王退敌?
这人,还......
能不能,醒过来?
若是可以,天下之业......若此人愿相助,舍了那些江湖人,也是合算的。
却一时搞不清这计量之中,合算的倒底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白袤开正在那里暗自懊恼神伤,懊恼事情搞砸,神伤怀里这个人的性命,身边亲兵来报--
"王爷,镇西将军至。"
纷争纠往断绝然 四
任何方醒来的时候,入目是雅色的山水绣锦素帐顶。
"方大夫醒啦。"
身上内息勉强被平下,显然有两位高手相助,因为一寒一热两味毒各自有外入的真气压了,余下只能待他自己进一步调息。
除了外伤非常必要的处理,和诊脉的手腕,衣服面具都没有动。
--不曾看人遮面,不曾查人暗器......
非常守江湖规矩,可谓上上的待客之道。
"嗯。有劳这位姑娘。"任何方坐起身,问,"不知这里?"
"回方大夫,步长将军府,后院的柏竹园。"那丫鬟行礼答话,一边有人推开门,轻手轻脚送了洗漱的东西进来,"方大夫一路来,已经睡了四天啦,稍稍用些东西吧。浴汤外头备好了。王爷他去宫里了,回来还早。"
任何方点点头,下了地。
除了点头,还要做什么?
想问想吩咐的都有人自动说了备了,而且明摆着,再进一步的事,不是这个婢女知道和能做主的。
得等那池徵雍回来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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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膳,池徵雍请任何方去院中暖亭用饭。
任何方挑了套简单浅淡的衣服穿的,临出房间把剑也带了。丫鬟看他戒备紧张,掩嘴偷笑,委婉劝了句,任何方没有摘。
池徵雍的随身侍卫觉得不妥,池徵雍却笑笑挥挥手叫他们下去守了。
桌子上摆了几样不错的菜。
其中一碟桂香芙蓉饼,一碟翡翠鹧鸪腿,一盘水晶葡萄,尤其显眼。
"你可还记得这些菜色?"像初次见面一样称呼,而非名号,池徵雍道。
任何方眼睛溜了一圈那些东西,把剑放到了一边,而后在池徵雍对面坐下,看看池徵雍没有说话。
池徵雍见他松了些戒备,没有拘礼,不由微笑,道,"你说话时候喜欢耸耸肩,我记得,所以认出来了。"
任何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而后看向池徵雍,道,"好久不见了。"
暖亭四角,放了好几盆开得正好的吊吊花。
席间,任何方夹菜吃饭,没摘面具,也没有怎么说话。
池徵雍在白袤开那里自有耳目,过来的消息里头说,这少年医术是极好的,武功也出色,性子平和随性,喜欢点心戏文出门逛街之类。
这的确是王府里头的人能看到的任何方。
当初的印象在那,加上任何方向来扮猪吃......点心,于是池徵雍只以为他乍到一地,身边没有了属下,拘谨惶惑,加上当初八月十五之事,对自己心存戒备的关系,只管遣开了周围垂手而立的仆从,留了年龄和任何方差不多,人又伶俐的一个小厮一个婢女伺候,拿些有趣的东西来说,谈笑风生。
任何方还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不过一点却心里明白--这池徵雍留了他,一为他的医术武艺,二为他的师兄师姐师门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