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之后,便只剩下麻木与释然。
她一步步朝唐轻歌走过去,目光平静,却透出一股颓然,再也没有刚刚的挑衅和得意。
“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沈姝问。
唐轻歌看着她,没有说话。
看着她不掩防备的神色, 沈姝不在意地笑笑,“是关于陛下的。”
唐轻歌凝眉不语,静待她的下文。
“你知道你是怎么来的燕国吗?”
看出唐轻歌当真不知情,沈姝哑然一笑,“是陛下,不顾朝中大臣的阻拦,执意出兵宣国。燕国局势如此不稳,国力亦大不如前,若是两国当真开战,输赢尚未可知。可若是燕国一旦举国倾覆,史书上留下的,就会是陛下的千古骂名。”
“陛下本就不受百姓拥戴,现在更是雪上加霜。若不是陛下缜密布局,以赈灾粮草威胁宣帝,”
“他为了你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甚至不惜赌上整个燕国,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沈姝的字字句句如惊雷一般在唐轻歌的耳畔炸开,让她再也无法听见四周的任何声响。
自从她清醒过来之后,也曾问过宫殿里侍奉的宫女太监那日发生的事,所有人都闭口不言,燕骥亦是一字不提。
她知道宣钰开出交换她的筹码很大,可却始终不知道真相。
原来,为了接她回家,他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一个字。
他表露出的爱意,永远只有海面上露出的冰山一角。复杂汹涌的情绪在一瞬间将唐轻歌吞噬,如同置身混沌的深海,她茫然而无措,看不清四周,也让她无法思考。
看着唐轻歌久久无法回神,沈姝朝她走近一步,在她耳畔低语道:“你知道,我刚刚在御书房外,还听见了什么吗?”
“陛下,在立遗诏啊。”
回想起刚刚不小心听见的一切,沈姝的眼眶竟也不知不觉间红了。
男人剧烈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来,仿佛都快要将五脏六腑咳了出来。
他说,卫兆,若是朕出了事,你一定要护她平安离开。
秘密训练的兵马,隐藏多年的暗线,哪怕最后不剩一兵一卒,也要保她后半生性命无虞。
该是爱到了何种地步,连交代后事时,半个字都不曾提到过自己,全部都是跟她有关。
沈姝静了瞬,缓缓笑了。
“唐轻歌,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希望,你能配得上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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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燕骥换下刚刚被沈姝碰过的那身衣裳,心底的郁气总算散了些。
他也没有料到沈姝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哪怕是在第一时间推开了她,却也被唐轻歌都看到了。
这几日,他一直没有白日里主动去看过她,是因为他想等。
想等着她彻底对他卸下心防,亲口告诉他一切。
只有这样,他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抚,才不会整日活在患得患失里,害怕着哪一天,她就会离他而去。
唯有这一次,他不能轻易对她让步。
可唐轻歌不知道的是,这几日夜里,她熟睡之时,他都会悄无声息地过去看她,每次却也只是在榻边站着,看几眼便离开,不发出任何声响。
堂堂帝王,竟也沦落到了这般地步,每晚都和做贼一样。
燕骥抬手揉了揉眉心,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见她,一个小太监便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陛下,这是轻歌小姐身边的宫女送进来的。”
燕骥皱了皱眉,“她人呢?”
小太监踌躇了下,答道:“轻歌小姐刚刚已经离开了。”
刚刚在殿外,小太监就看见沈姝和唐轻歌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随后就是那个叫银翘的小丫头把食盒给了他,等他再抬头时,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燕骥抬手打开食盒,里面摆着一碗卖相一般的面,一看便知不可能是出自御厨之手。
许是因为外面温度太低,面在这短短一会也冷了下来,有些坨了。
小太监看了一眼,试探道:“陛下,这面已经凉了,您看要不要.....”
话没说完,燕骥已经拿起了一旁的银箸。
见状,小太监直接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凉了的面条味道并不好,可燕骥还是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净。
碗底还卧着一个形状十分奇怪的鸡蛋,倒像个桃子。
还没等燕骥看出什么所以然,又有人匆匆进来禀告,有大臣求见。
想去见她的心思只好再度被压下来,燕骥收敛起思绪,刚刚眉眼间不经意露出的柔情被尽数藏起,恢复了平日的冷漠肃然。
“宣。”
-
日落西山,暮色苍茫。
殿门大开,待几个大臣成群结队地从御书房走出后,守在门口的卫兆快步走进去,神色凝重地对着龙桌后的人道:“陛下,轻歌小姐不见了。”
燕骥手中的动作一僵,冷戾的视线猛地射过去,“怎么回事?”
迎着极强的压迫感,卫兆硬着头皮,面不改色答道:“下午轻歌小姐从御书房离开后,刻意支开了殿内的宫人,等到发现时,人已经不见了快一个时辰。属下已经命人去找了,宫中戒备森严,她绝不可能逃出皇宫。”
奏折被猛地挥掷在桌上,发出沉闷一声巨响,令人心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昭示着他此刻极力隐藏的慌乱,眸中一片暗色,压抑着浓重的戾气和疯狂。
“哪怕把整个皇宫翻过来,也得把人给朕找到。”
第59章 心迹 夜幕低垂,如墨般浓稠的夜空……
夜幕低垂, 如墨般浓稠的夜空中,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一层层地覆盖在宫道上, 洁白无垠, 还印着无数凌乱无序的脚印。
本该是宁静的夜晚, 深宫中却弥漫着一股浓重压抑的氛围。
宫中侍卫全部出动, 一遍遍地搜查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几乎快翻了个底朝天, 也没有看见唐轻歌的身影。
“陛下,宫门已经封锁了, 侍卫也在宫中四处搜索, 还是没有找到。”
卫兆也觉得奇怪,好端端一个大活人, 还能在这宫里凭空消失不成。
闻言,燕骥的脸色越来越沉,他重重阖上眼,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 卫兆听见他问:“冷宫找了吗?”
卫兆一愣, 犹豫着答道:“陛下曾经有旨意,任何人不得踏足太后生前住过的宫殿, 所以......”
话还没说完,燕骥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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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那道宫门时,只有燕骥自己知道,他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
在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一颗被恐惧缠绕收紧的心在此刻终于得以喘息。
一片银装素裹间,小小的白色一团, 近乎和周遭的雪景融合,她跪了有一会儿了,落在披风上的雪花积攒成了薄薄一层,晶莹透明,将她衬得像是一个冰雕玉琢的雪人。
唐轻歌的鼻尖通红一片,连素来潋滟的红唇也被冻得发青。
身后传来脚步声,无数的火把在雪地上倒映出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燕骥站在那,眉目间的神色如同淬了寒冰,似乎比落下的雪还要冷。
“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无疑是盛怒中的状态。
唐轻歌垂下眼,遮住眼底泛起的泪光,没有答话。
她挣扎想要起身,奈何双腿跪了太久,有些冻得麻木了,站起来的一瞬便重心不稳,就要一头朝雪地里栽去。
燕骥猛地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接住她,然后直接将她横抱起来往外走。
人落入怀里的一瞬,紧悬的心才算彻底落回平地。只不过,这是第一次,她身上的温度比他还要低,冰得让他心颤,只能从他的怀抱中汲取一点点温度。
唐轻歌目光复杂地凝望着他,视线从他冷硬分明的线条,落到近乎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终于,她轻声开口唤他:“燕骥。”
他没有理她。
唐轻歌顿了顿,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是一个很自私胆小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在这里活下去,我费劲了心思,甚至不惜去欺骗你的感情。”
“从前我一直都觉得,我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哑然一笑,“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呢。连我自己都找不出一个优点。而且,我之前还那样骗过你,让你因为我受了那么多的伤。我为你做过的事,十次有八次都是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