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怪谁呢?
怪熊猫隐藏太深,怪歹徒穷凶极恶,还是怪佛罗伦萨治安状况堪忧?
怪她自己交友不慎,怪叶臻骗她欺她,还是怪谈美晴找了那个日子把她唤醒?
程杉脑子里一团乱麻,腿肚子发抖,她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站不起来。
有一点想逃。能不能不面对……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迅速攫取了程杉的意志。
小杉,你没有必要背负这么多,不累吗?这世界早烂透了,人心也坏透了,你比很多人都幸运,有这么个机会可以选择把一切清零,不再想起。何必为难自己呢。
有个声音在心底里挣扎,小声劝她。
“别说了!”
程杉跪在地上,头再度埋进臂弯,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哀鸣。
这个时候,包里的手机发出清脆的响声。
微信响了,只有可能是叶臻。
程杉泪眼朦胧,慢慢摸到地上的包,从里面把手机拿出来。右手在颤动,于是伸出左手按着右手,可没有用,抖得更厉害了。
她把手机按在地上,解锁。叶臻的消息弹出来。
“小杉,我才忙完回酒店。你们那里六点多了,起来了吗。”
屏幕突然模糊,程杉意识到眼泪落在了上头。她伸手抹干净,抱着手机颤巍巍站起来。
程杉坐去床边,抬起衣袖把脸上的泪渍擦干,连接微信语音。
叶臻很快接通,尽管疲惫,可他的声音还是轻快:“这么早就起来了,没睡懒觉?”
“嗯。”
那边一愣,语气突然有些紧张:“怎么哭了?”
程杉伸手捂住嘴巴,用力仰头,眼睛张得大大的,好不容易把这股委屈忍了回去。
末了,压低声音,说:“没事,做了个梦。”
叶臻问:“什么梦。”
程杉想了想,说:“梦到我拿刀子对着你。”
“小杉……”
程杉立刻听见叶臻语气里的颤动。
她马上笑给他听,安抚他:“就这一个画面,挺吓人的。是真的吗?”
叶臻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他也并没有瞒着程杉她所描述的那部分,说:“嗯。那是在你接受催眠以前的最后一次病发。因为……我母亲把从前见溪住处的监控录像给你发了过去。”
程杉不知道这个前因:“监控录像?”
谈美晴在知道程杉的存在后,就留心上了她,那监控是她差人找来的。事发后,叶臻也看到了那段录像。
是多年以前,程见溪猝然离世的那个寒冬。程杉想要回程见溪的照片,她跑去程见溪家门口央求,希望能有人告诉她程见溪葬在哪儿,希望能得到他的一部分遗物。
她在冷风冷雨里站了很久,求了很久,最后站不住了,跪坐在地上,直到昏迷后被家里人带走,也还在恳切地请求。
叶臻无法形容自己看见那段录像时的心情。
他记得那姑娘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扒着门边的石柱,哀声说:“我不会吵他的,也不会再娇气了,求你告诉我,他到底被埋在哪里了?”
没有人回应她,因为那间屋子早都搬空了。可门前的监控,如实记录下了这一切。
为什么是她,后来叶臻曾在无数个日夜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因为遇见过,遇见过那个姑娘,如此热忱,如此不顾一切、拼尽气血爱一个人。
他终于明白《怦然心动》里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有些人浅薄,有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只是浮云而已。
到了那一刻,他只能感谢。
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你。不论你从前是谁,未来是谁。
第十章(5)
提到监控,程杉的情绪没有叶臻那么激动,她不是旁观者,也早已经接受了程见溪离世的事实。
程杉慢慢躺下去,紧紧捏着手机,听见叶臻在那头说:“小杉,我会很快回去。这几天,不管你做了什么梦,想起什么,一定不要自己扛。跟我说。如果你不愿意,也请求你,和林医生聊一聊。”
一番话翻来覆去地说,明明知道这样会招来程杉的怀疑,可是现在他不多说一些,实在是怕哪天出现意外,没有机会再说。
叶臻说到后面,嗓子都沙哑了。
程杉安静地听,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伤感多一点,还是心软多一点。
最后,她打断他的话,轻声说:“叶臻。你不要太担心我。”
怎么可能会不担心。
程杉又说:“再怎么遮掩,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死去的人回不来,受了伤留的疤也不会消失,过去不能改变,只有未来可以。”
听上去好像还蛮乐观,但叶臻依然提心吊胆。
程杉张开双眼,望着天花板上的顶灯,光晕在水光的折射下呈现出更大的虚像,看久了让人觉得头晕。
她听见自己开口说:“叶臻,再跟我说一遍。”
叶臻:“说什么。”
程杉:“说你爱我。”
叶臻:“我爱你。”
他觉得不够,只停顿了半秒钟,又说:“小杉,我爱你。”
爱这个字眼,说多了、听多了或许会觉得腻味,但叶臻从来不惮于在程杉面前剖开自己。
他知道自己只有同样不顾一切,才能得到她的信任。他只怕哪一次机会自己没有抓住,就错过了。
他不想错过程杉。
又想哭了,这次和刚刚不太一样。心里那个软弱的声音也不再出现了。
程杉揉揉眼睛,说:“我想你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呼吸声渐渐变重,他默了片刻,说:“我尽量早一点回去。”
“嗯。你休息吧,晚安。”
“晚安。”
程杉挂了语音,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去。
比起刚听到那些往事的时候,要冷静很多了。程杉往最坏地方想,或许几年前,她真的遭遇朋友的背叛,受到了最不堪的□□。
但最难熬的时候,她都已经挺了过来。现在她还活着,故乡有朋友,远方有亲人,身边有爱人。而背叛她的,伤害她的,也都付出了代价。
没道理今时今日,她还要被从前的糟烂事拖入地狱。
程杉仔仔细细地把这些话又想了一遍,才爬起来去浴室洗澡。
很想叶臻,但还不能去找他。
叶臻为她做了很多,可是他永远不能替代她去生活。
也不能全都指望乔恩,她是医生,总有一大堆理论来试图让她更平静地生活。
程杉不需要修饰过后的平静,她现在有勇气接受真实,那会让她获得内心真正的宁静。
她想起林医生的话来。
“几乎没有心理医生可以帮助病人做选择。你想走出来,要靠自己去找该走的路。”
……
程杉好好睡了一觉。
醒来后,她又去找了默存,向他询问如何申请探监。
“只有直系亲属才能提出申请。”
默存很抱歉,说:“熊猫家里人早就跟她断绝往来了。宣判的时候,我们甚至没有看到她的任何亲人出庭,除了我们,只有熊猫从前的女……朋友来了。”
程杉一怔,问他:“那个人还在意大利吗?你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默存点点头:“她有点名气的,你应该认识。”
程杉迟疑地啊了一声。
“是个摄影师,你们圈子里的人。”
程杉懵了一下,看向默存的目光里充满了惊愕。
但同时,程杉很快地想到了熊猫从前跟自己说的话。
“我前任跟你一样高。”
“她头发比你还长点儿。”
“她是个摄影师。”
“我知道你也是。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
……
如默存所言,程杉对他告诉自己的那个名字不陌生。她知道那个人——因为是个亚裔,所以程杉对她的印象颇深。甚至她们之间,还有过短暂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