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扎马尾”、“卸妆”之后,程杉的脸看上去更惨了。
她不哭不闹,叶臻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弄疼她,可看她现在的模样,真不像是被好好对待过的。叶臻端详了她一会儿,突然对自己的个人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看上去无脑简单可是他却做不好的小事。
他有点沮丧:“我不是故意的。”
程杉面无表情地看着地板。
叶臻歉疚心起,想起程杉曾说过的一系列“歪理”,突然伸手抱了抱她。
……
时间差不多了,叶臻把放温了的水端来给程杉喝药。
程杉根本无法自主吞咽,喂进去的水顺着嘴角直接流了下去,濡湿了胸前的衣服。
叶臻皱着脸想了一会儿,自己先含了一口水,半跪在她面前,却在凑上前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停住了。
他慢慢把水吞下去。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感到不齿。
叶臻重新拿了药,轻轻抠开程杉的嘴巴,把药片塞进去,又将她的身子微微倾斜靠在自己胸口,抬起她的下巴,拿了温水往里面一点一点地灌。
药片是进去了,最后一口水却呛到了她,程杉痛苦咳嗽起来,眼中生理性地蓄起泪水。
叶臻紧紧抿着唇,生平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笨拙。
他说:“我很糟吧。”
程杉慢慢止住咳声,眼眶的泪水多得满溢出来。
叶臻抬手拭过她的脸颊。
“如果是程见溪,一定能照顾好你。”
说完这句话,又被自己蠢到了,叶臻摇摇头,苦笑:“如果他还在,你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叶臻想起程见溪,鼻尖发酸,他坐到程杉身边,说:“我们看电影吧。”
他自说自话地拉开茶几下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个碟片收纳包来。
“都是我收藏的。”
叶臻一张一张翻过去,给程杉介绍它们的来历。
“《千与千寻》,我最喜欢的动画作品!从《风之谷》开始,宫崎骏和久石让的搭档就一直在不断刷新让人惊喜的纪录。十年前,我和小慕还有南荣一起去了日本看的首映。这张碟片是她为了庆祝这部电影获奥斯卡奖,买来送给我的。”
“看这个,绝版的《希区柯克剧场》!超酷!是五年前我在洛杉矶的一家酒吧玩飞镖赢来的。鲁卡斯为了得到它的使用权,每个月都来这里打扫两次卫生。”
“这是《罗马假日》!是我在梵蒂冈的圣彼得广场旁边,跟一个流浪艺人买的。就在梵蒂冈唯一的那家邮局门口。我买了两张,去邮局给见溪写了明信片,并把其中一张邮递给了他。”
……
叶臻不断往前翻找:“还有几张是这两年的电影,我最近太忙了,还没看过。”
很快,他从里面抽出一张崭新的碟片,自言自语道:“或许你会喜欢这个,这是去年见溪带来的。”
程杉在叶臻抽出那张光碟的时候,身子微微动了动,目光仍旧放空。但她这个反应已经很难得,叶臻觉得自己做对了选择。
他打开客厅的DVD放映机和音响,将碟片放进去,又去冰箱拿了两听可乐,拉上窗帘。
屏幕上很快出现片名“FLIPPED”。
电影的中文译名叫做——怦然心动。
简单且温馨的故事,跟爱情有关,跟原生家庭的教育有关,跟成长有关。
对于女孩无休无止的追逐,少年从慌乱地逃避到懂得珍惜,再到追悔莫及后的主动靠近。
“无需多问,从叶子的形状和枝干的纹路来看,那是一颗无花果树。”
当两人一同在院中种下无花果树,稚嫩的手掌交叠,故事终于走向一个开放而温暖的结局。
九十分钟里,程杉和叶臻谁都没有开口。
直到片尾曲奏响,叶臻听见自己说:“他很幸运。”
顿了顿,又叹口气:“也很不幸。”
叶臻在这一刻终于开始相信一件事:这世上有些爱情或许就像宿命一般难以抗拒。
正如程见溪无法拒绝程杉的出现,也无法不爱上这个姑娘。
可惜电影的结局却是生活的开场。
第三章(3)
这一次,程杉的自我封闭没有持续太久,傍晚时分,她就慢慢合上了眼睛。
叶臻把她扶上床以后,离开了公寓。
他约了卡米尔。
叶臻等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女人款款而来,吸引了沿途所有人的目光。
“叶臻。”
卡米尔从来都对自己充满信心。
她坐在叶臻对面,笑容优雅:“我都听韩双说了。她很抱歉。”
叶臻坐直身子,诚恳道:“我也很抱歉。”
卡米尔和他交换眼神,立刻意识到叶臻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她的笑容慢慢僵在脸上:“我不明白。”
叶臻:“问题在我,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卡米尔:“你好不好,你自己说了不算。”
叶臻没有说话。
卡米尔凝视叶臻,突然说:“除非你爱上了别人。是那个女孩子?你弟弟的女朋友?”
叶臻:“我不会的。”
“叶臻,爱人又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卡米尔说,“但你要知道,一男一女独处得久了,什么事情都会变味。”
叶臻微微蹙眉。
“更何况,在禁果反应之下,你的判断未必正确。”
卡米尔见叶臻没有开口,继续道:“你知道禁果反应吗?也叫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叶臻,外在的干扰力量越强,双方的感情反而会越好——正是因为受到束缚,逆反的情绪才会落地生根。但那根本不是爱情。”
她站起身,声音里带着惋惜:“你要知道,我们会是最合适的。那个女人会拖累你。”
叶臻一直没有开口,此时才淡声道:“我们合不合适,你自己说了不算。”
卡米尔表情微僵,拿了手包转身走了。
叶臻在咖啡馆一直枯坐到他们结束营业。
结账之后,他在午夜的长街上慢跑。
慢跑是他从很小就开始坚持的运动之一。念书那会儿,如果有想不明白的数学题,或者很难解决的问题,叶臻喜欢绕着他们家附近的公园绿道慢跑。
十圈不行就二十圈,五千米不行就一万米。叶臻相信人在体力接近透支的时刻,肉体的稳定与意识的清醒都难以为继时,总能得到某种启示。
偶尔来自外界,但大多数都源于内心。
可这一次叶臻足足跑了十多公里,该想的问题却一个也没有想明白,最后整个人汗得透湿,像是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肌肉酸痛,他的步子也有些发飘,本想穿过街巷走回公寓,目光却被巷尾一家仍旧亮着灯的店铺吸引了。
暗夜里,灯牌幽红的底光里做成流血特效的黑色英文格外鬼魅。
叶臻呼吸声渐粗,有些支撑不住地弯下身子,双手支棱在膝盖上,可头却一直抬着,凝视那灯牌上的字。
这是一家纹身店。
叶臻在门口站了许久,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
叶臻回到公寓,程杉还没有醒来。
他去浴室淋浴。站在莲蓬头下,叶臻闭着眼睛仰头迎接水流,他发根尽湿,水珠顺着他的躯干滚落。他的腕间微微刺痛,水雾朦胧中,依稀可辨的是两个花体英文“C”。
那时,回Q市整理程见溪的遗物时,叶臻发现了很多照片,都是程杉给他拍摄的。叶臻在粗略翻看的时候,为留作纪念,用手机拍下来过一部分,其中就有程见溪手腕纹身的特写。
叶臻没有想到今时今日竟然会派上这样的用场。
纹身师仿得很像,不管是大小、颜色、形状还是细节的处理。他抬起手臂,久久地看着右手腕内侧的纹身,蓦然觉得它像一个胎记。
程见溪“重生”的胎记。
叶臻在水幕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手掌盖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