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啵啵的鸭舌帽(19)
“秦先生,我……”孟雪回内心自叹,何德何能受得起他这般绝顶用心,局促之下接在后面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吧。”
秦慕白听到这话心里挺高兴,目光定定地看着小记者,应了他一句好。就在此刻,不知什么时候从椅子上下来的诺普,晃着步子走到这两人后面,嘴里“嘿”了一声,毫无防备地把人吓了一跳。
孟雪回回过头来,看到那张得意满满的洋面孔,很想给这促狭鬼脑门上敲一凿栗。
“嗨先生们,我刚刚跟我的朋友商量了一下,既然大家各有所求,也不用把事情搞得那么麻烦,你们跟我一个人比赛就好。”诺普懒洋洋地抬起手臂往后脑一枕,两只眼睛一褐一紫,眨动起来的确有两分波斯猫的神韵。
秦慕白待他说完,客客气气一点头,开口问诺普道,“那比赛的规则是什么呢?”
诺普抬头瞄向孟雪回,笑出了一口雪亮的好牙,他眯了眯眼睛指着小记者说道,“为了公平起见,就让他现奏一支曲子出来,听完之后我会把曲子变奏。你只要照着我的变奏把调子排对了,奖品就送给你们。”
这话说出来简单,做起来可为难。既要过耳不忘,又要现学现奏。看上去是孟雪回他们占了便宜,可变奏的主动权却牢牢握在诺普手里。
很显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比赛并不是那么公平。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秦慕白在听完比赛规则之后,却是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了诺普。
诺普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形容气派的中国青年,居然愿意往狭胡同里走。他很惊讶地回望了秦慕白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出言反悔的意思之后,低头清了清嗓子,用还算流利的中文转向孟雪回说道,“那等你想好了曲子就开始吧,我们的乐器你都可以用,过去挑一个称手的吧。”
孟雪回心虚地说了一声好,咽了咽唾沫走到乐器堆里,结果发现自己没有一样会使的。于是,他尴尬地僵起胳膊,沿着裤缝线擦了擦手心的热汗,抬手一指金发先生拿在手里的小木盒,不好意思道,“我能用那个吗?”
“你想吹口琴?”诺普抓了抓头发,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里面,我只会那一样乐器。”孟雪回也很无奈,他上辈子跟音律无缘,只在中学时期去少年宫学过半个暑假的口琴,就这,还是为了参加夏令营的篝火活动给学的。
“行吧,那你就吹吧。”诺普一个头两个大,心中有些看轻的意思,暗道吹口琴根本不能算是玩音乐。
其实,孟雪回心里也没底,他从金发先生手里接过口琴,兴冲冲上嘴一试,不料调子还没起完头,倒先吹出来两个破音。
人群中传来吭吭哧哧的窃笑声,连孟雪回自己都觉得,刚才这一声吹的比驴叫还难听。他一脸抱歉地看向秦慕白,很后悔自己扯了秦先生的后腿。
诺普站在附近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秦慕白先他一步,走上去把人给安慰住了,“别紧张,如果觉得力不从心,换我来就好。”
孟雪回感念道,“不打紧的,秦先生,你再让我试试吧。”
秦慕白看小记者这样执着,也就不再开口阻拦,决定放开手让他试一试。
第18章 银口琴
明晃晃的阳光当头照下来,落在人的脸上十分刺眼,孟雪回在一片窃笑声里,背过身去做了一个深呼吸。他抬眼一扫分散在身边看好戏的围观群众,在心里默念道,“都是土豆,都是土豆。”
紧接着,小记者像个刚被剥削的小园丁,可怜巴巴地站在土豆堆里,重新拿起了口琴。
秦慕白人在附近看到这副情景,侧身走到孟雪回的面前,找好了视角稍稍离远了些,替小记者把周遭的不屑目光,给尽数挡在了身后。
“别怕。”秦慕白双手插在西裤兜里,面对面地冲孟雪回做了一个无声的鼓励,薄唇微扬,眉眼弯弯。
说来也巧,孟雪回得了他的鼓励,还真就心里没那么怕了。其实,本来也不叫个怕,只是小记者衰事遇多了,难免心里会紧张。
诺普饶有兴趣地站在旁边,轮番打量了他二人一眼,试图从中看出些端倪。他虽然是个漂洋过海的外来户,实属一位会度分寸的聪明人,有些事吧,它瞒得过眼瞒不住人。
彼时的孟雪回,尚且不知秦慕白的用心之深,形容姿态示于人前十分坦然,故此无论诺普怎样观摩,是一丝旖旎也瞧不出。
“久等了,我可以开始了。”孟雪回打点好自己的情绪,不好意思地侧过身子冲诺普微微一笑。后者挑了挑眉,肩膀一缩做了一个不介意的姿势,翻了翻手心示意他继续。
也许是因为诺普的态度足够友好,人群之中有了一瞬间的安静,若是低下头,四周就只有轻缓流动的风声。
该选什么曲子呢?思潮如走马灯般从孟雪回的脑海中穿插而过,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他的心忽然静了。
很莫名的,孟雪回不由自主地从有限的回忆中,重温了一遍海风的苦咸,恍若此刻踩在脚下的不是平地,而是摇晃的甲板。
口琴靠唇,零碎的乐谱在他脑子里凑成了一篇华章。孟雪回就着冰凉的金属簧片,在悠扬小调中吹出了一片飘散的海上浮云。
那首耳熟能详的电影名曲《Titanic》,是他为数不多的拿手曲目之一。
孟雪回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学这首曲子,明明电影已经很老很旧,甚至在现在的一些年轻人看来,里面的桥段已经落入俗套。
说来钟意一部电影,或许只需要对某个镜头心动。孟雪回暗道,如果提到《泰坦尼克号》,十个人里面总有九个人会说,露丝跟杰克站在护栏上迎风定情的那一刻,才算造就了电影的经典。
可于他而言,只在露丝把蓝宝石扔进海里的那个瞬间,才是最真实的人生写照。浪漫是一时的,只有生活才是永远的纠结点。那个永失挚爱的女人,没有忘记带着杰克的希望,好好活着。
她一路追随着他想要的生活,成家生子,安稳一生,学会爱人与被爱。而又毫无疑问的是,那个不入流的穷小子,自始至终都留存在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当孟雪回人还待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他听说《泰坦尼克号》被翻新成了3D电影,心中很是期待。在旅游的前一天,他连票都拜托朋友抢好了,却没想到自己会一去不回。他浑浑噩噩地穿到民国,就像一粒微渺的浮尘没入泥地,再不劳他人挂心。
在那段落魄难捱的日子里,他告诉自己,孟雪回,无论身在何处,你都要好好活着。
流动的音符在唇边呼吸,每一个点,都擦过气孔,每一声调,都拨过簧片。落到孟雪回手里的这把口琴,音色润泽,透亮干净,故而曲子吹出来也并不沉闷,相反,还有些切切缠绵的意思被带上了音拍。
原来这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也可以是优雅的。
一曲完毕,孟雪回假装低头擦汗,把滑落眼角的一滴泪给悄悄拭干。
秦慕白留意到他眼睫湿润,探手摸了摸口袋里的方巾,想了想,到底没有声张,重又把东西掖了回去。
场周的围观群众,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安静下来的,只是每个人都没有再开口嘲笑,站在场地中央的那位年轻人。
诺普心悦诚服地站在旁边,拍了拍手对孟雪回开口道,“你吹的小调很美,我学了那么多年的音乐,却从来都没有听过类似的曲子。”
孟雪回一本正经地冲他点了点头,却暗自心道,要是你能听到,那还得了。
这时,秦慕白走上前,转向诺普说道,“曲子已经吹完了,先生请开始吧。”
谁知,诺普歪头一笑,伸手一指孟雪回,冲他老神在在道,“不用比了,东西直接送给你们。”
“你这话可是当真的?”孟雪回看了看拿在手里的口琴,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诺普眨了眨右边那只紫瞳,意味深长地笑了,“你是准备让我学你们竖着手指发个中国誓,才会相信吗?”
孟雪回挠了挠脖子,感到有些语塞。秦慕白倒是不含糊,既然人家说了送,他招呼孟雪回拿了东西就准备走。
“等等。”
他二人刚转了个身,就被诺普给叫住了。
“今天出来大开眼界,我很好奇中国的年轻人,到底还有怎样的高妙本事,先生不介意给我露两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