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他出奇地觉得好。
“——忍着。”
两个字,低沉而有力气,仿佛送别舒蕴最后那点清明,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心脏袭来,这种疼痛与上次差不多,好像又比上次更痛,可惜她没有像上次那般昏沉,此刻脑袋依旧在清晰地运转,疼痛也在清晰地运转,有种快死了又死不掉的感觉。
她没有如东方幽预想般疼得尖叫,更不可能大哭狼嚎,相反,舒蕴咬着牙齿,双眸紧阖,脸色煞白,手抓着衣裙容忍到了极致。
也并不是她真的能忍或者体谅东方幽怕他担心,单纯是她实在没办法容忍自己太过丑陋的表情龇牙咧嘴地出现在东方幽面前,反正一般痛着痛着估计就会晕过去了吧……
也确实如此,也不知道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又或者终究是苦头吃太少,耐痛力不怎么好,本来抓紧了衣裙的手突然就松开了,昏过去的速度快到东方幽连准备都没有。
东方幽愣了一下,完全没料想到舒蕴昏过去这么快,这分明才刚开始……
“怎么这么脆?”他眉头紧蹙低喃着,一如先前划开了自己的手腕,神血直接灌到她嘴里,动作有些粗暴,血从她下颌流过脖颈,顿时染红了她一身,双眸紧阖的姑娘犹如绽放在朵朵血色彼岸花上,刺眼而惊心。
他定定地看着舒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重感。
舒蕴与上次不同,上次只是意识模糊,而这次,一动不动。
他抽出部分神识去探她的神魂,发现先前探得舒蕴神魂有旧伤的位置附近竟然开始出现了斑驳的裂痕,他完全没料想到这么短的时日里这伤竟然会加重得这么快……又或许是因为神魂有伤,这个禁制短短三年,便已经开始出现反噬的现象了。
“桃子精……舒蕴……蕴儿。”他努力想唤醒她,他本觉得她晕过去也没什么,可是如今看着她神魂明显经不起折腾了,这样昏睡很容易就魂魄离体了,“醒醒,起来……”
他生平头一次有些慌乱,甚至于方才自己还觉得无法理解舒蕴的害怕,可此刻他倒真的生了几分畏惧,甚至有些埋怨自己此刻竟然词穷倒都不知道要喊些什么能让舒蕴有点反应。
玉清虽然听从东方幽命令在外面守着,可事实上,他在不在都一样,这丹木林外层有蓬莱的地灵守卫,又是东方幽本人布下的结界,根本不可能有外人闯入而不自知,所以在闻到浓郁神血的气味时,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手轻脚地跑进去了。
也幸好他进去了。
“——玉清,布界,她恐怕会魂魄脱离。”东方幽话说的有些生涩,还有几分发颤。
玉清自然立刻照做,他瞥了眼方才还开口问他狐仙和仙君结果的鲜活姑娘,此刻毫无声息地躺在冰床上,仿佛下一刻就会这么去了,而东方幽的血已经从她身上一直沿着冰床往下流动,细细密密地蜿蜒出支流,而东方幽此刻满面紧张和不断自我压制的慌乱他真的是头一次见。
同一天内,玉清见识到了这么多东方幽从未展露过的表情和情绪,全部都是因为这个桃灵仙。
玉清修为不俗,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做这蓬莱一家之主,有了玉清从旁护着,东方幽当机立断选择先放一放舒蕴魂魄上的伤,直接便着手先解了她第二层禁制。
舒蕴说是说自己晕过去了,可她又有些不确定自己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还做了好长好真实的梦境,不是现世里的一切,而是一些混杂着自己写过的剧情,和一些自己没写过完全不清楚的场景。
全都是关于海……还有……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一个打扮贵气精致的女子站在玉阶上,看不清面容,只隐隐辨别出额间有赤红色的法印或者是花钿,一袭及地束腰的水蓝色渐变荷裙,身上均是琉璃饰品,从臂环到盘发的头冠都隐隐折射着幽幽蓝光,在梦里她都忍不住赞美一下此女子审美之好。
而突然,这女子提着裙子有些慌张了起来,舒蕴听不清声音,隐隐觉得背后有什么,转头望去一道银色如雷电般的光疾速穿过海水朝他们附近的海域袭去,激起了海面足足千米之高,她附近有些不认识的人立刻吓得四处游散,对……游散开来,她此刻正在海水里。
在梦里她一时是第三者视觉,一时又是以那个贵族女子的视觉看这场灾难,四周满是尖利惊恐的叫声,她自己也吓得跟着跑,然而第二道银光丝毫没有因为第一道造成的伤害而有所迟滞。
这次她所处的视觉显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那银光是直直地朝着她迎面袭来的,二度激起海平面的浪潮直接将她卷席,再高高地抛起,然后重重地坠落……
接着,便是一阵神魂撕裂的疼痛。
梦里的舒蕴……或者是梦里那女子受着这水波直直地往下沉落,她仿佛还能感受到这女子已经力竭了,丝毫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似乎还隐隐看到自己的衣裙在这海里飘起,深海的压力让她觉得寂静,疼痛也让她麻木,视线也随之模糊了起来,隐约还看到有人要过来抓住她……
是一身白衣的男人。
她愈是努力想分辨,可却愈发看不清。
“——桃子精,起来,你答应我三天不惹我的,你现在就在惹我生气了。”东方幽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下了,禁制已解,可是腕间的伤口跟不是自己的手一样的被他割得更深了,血不断地往舒蕴嘴边灌。
“叔父,你说点好听的吧,叔母这魂魄似乎不止是有离体的意思,这仿佛有飘散的意思,这是有裂痕啊,要是不醒的话……”玉清也有些急了,但瞧着东方幽的神色,还是没敢把话继续说下去。
大家心知肚明,脱魂了还好说,放回去就好,可这要是散开了,恐怕就很难重组了,因为舒蕴这身体本来就是二度重组的,三度的话……难道再等万年?
可叔父也不知道是平日里书读太少了,还是与人交流得太少了,这种时候除了一句“起来”敢不敢再说点别的?例如“我不能没有你啊”“我不能失去你啊”之类的……
“桃子精,你要是就这么睡过去了,你墟内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饰我给你统统都扔了,你要是死了,我就逼着你穿屎黄色的衣裙,头发插鸡毛,手上给你带俗气的金手环,然后抹你说最讨厌的粉红色口脂。”
玉清:???
算了,您老还是只喊“起来”吧!
“哦,对了,你那么喜欢琉璃,那我就给你去寻个金黄色的琉璃打造成巨大的如意锁给你挂胸口,然后每天坐在你旁边吃梨花酥。”
玉清:“……”
太俗气了,绝对能把人气死,叔父,求你别说了。
毕竟跟舒蕴认识时间有限,玉清其实是毫无心疼感的,对于东方幽的急迫和担忧他无法感同身受,唯一感同身受的便是,他自认为如果自己是舒蕴,听到自家夫君说这种话,他觉得自己翻个白眼就这么去了也就去了。
咦,不对啊,等等
“——叔父,她好像有些动静了,大概是被梦魇住了。”玉清颇有些惊喜地惊呼道,两只眼睛方才看得真真的,舒蕴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因为自家叔父施的法,倒真的有了几分动静……
反正绝不是因为东方幽那两段话才有的动静。
东方幽看着舒蕴一张脸如白纸,眉头紧蹙,似乎是挣扎,又似乎是很痛苦,这让他心里越发躁乱又有些不安,他垂眸静静地看着舒蕴挂在腰间就没有摘下来过的铜铃,突然心里一动……然后抬眸扫了玉清一眼,道:“你今天话倒是挺多的,她怎么样本座看不出来吗?你有这关心的劲头不如好好撑着你的结界,从现在开始,不要和我说话。”
玉清:“……”
哦。
舒蕴也不知道自己沉落入深海究竟多久了,好像一直在沉落,而不远处追的人也在不停地跟着她沉落。
她突然觉得此刻的场景还真有几分熟悉,不住地下沉感让她的疼痛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只余下一种奇异的感觉,似是惊恐又似是期待,那个追过来的人似乎终于离自己有些近了,正朝自己伸着手想要抓住她,可偏偏总是差那么一点距离。
这个白衣服的男人她感觉就差那么一点点就看清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这片大海似乎受到了什么震动,突然剧烈地摇晃了几下,耳边伴着一阵熟悉的铜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