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的机会来了。
在宫中经营多年,她依旧有最后一些门路。太后静静等待着,等到淑妃怀孕七个月时,她使出手段,使得淑妃早产,然后嫁祸给了灼华。
李叙玄不顾一切冲进产房,将因大出血而面若金纸的淑妃抱在怀里。
他赤红着眼睛看向随即赶来的灼华,“你还没有闹够吗?”
竟是急到问都不问就定了她的罪,废了她贵妃封号,将她打入冷宫。
灼华百口莫辩,突然心若死灰。
尹绍谦得知女儿受了委屈,自然要为女儿出气。
可他面对的是早就对尹家磨刀霍霍的李叙玄。
而今朝中文官大半都是尹相的势力,帝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
梅香清冷,叶蓁紧了紧披风,踏入已经初露破败萧索的宫门。
“你怎么来了?”灼华正静静看着外头的雪,听见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如今敢来看看她的,也只有叶蓁了。
屋中燃着炭火,温暖如春,叶蓁管理后宫,哪怕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也不会受到苛待。
叶蓁沉默片刻,对灼华道:“尹家被抄家,尹相下狱,已是在狱中……自尽了。”
灼华静静听着,最后竟然慢慢自嘲地笑了出来,“爹爹曾说李叙玄‘伪善多疑,薄情寡义’,果真是没有说错。可笑我当初一叶障目,竟然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值得我尹灼华嫁的大英雄。”
想到素来疼爱她的父亲被罗织罪名,无辜送掉性命,灼华终是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如线珠般滚落,“是我害了父亲,是我害了他啊!”
不知道爹爹最后有没有受苦?
他最后是不是还在担心我这个不孝的女儿?
叶蓁默然,“节哀。”
灼华看向叶蓁,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这些年我屡屡对你不敬,你却丝毫不跟我计较,还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先送给我,我当初觉得是你懦弱,现在想想,你是在可怜我吧?”
叶蓁垂眸,没有否认,“叶家留给我的教训,足够我记一辈子。”
“是了,叶家也好,尹家也罢,不过是皇权下随意便可碾压的蝼蚁。”灼华转过头去,“我却不想记一辈子。事已至此,我已经无颜活在这个世上。”
“皇后娘娘,我求您最后帮我一个忙。”
……
宏伟的大殿前,慢慢走来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穿着一袭白色衣裙,手中拿着一柄长剑,寒风吹起她的裙摆和头发,显得她的身躯愈发单薄起来。
侍卫很快将她包围了起来,李叙玄得到禀告,冷着脸从殿中出来,皱眉对灼华道:“你又发什么疯?”
灼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居然笑了起来。
这个笑带着她原有的肆意张扬,李叙玄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了当年一身嫁衣,满心欢喜嫁入府中的少女。
“李叙玄。”
灼华像是回忆着什么,带着怀念缓缓道:“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嫁进皇子府的那天。我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哪怕我知道我的心上人不爱我,但我总想着,只要好好对你,你总会看到我。”
“哪怕是苏清屏出现了,我也一直觉得,只有我明白你的抱负,最适合你的依旧是我,只要你回头看看我。”
“可我错了。”
灼华眼里慢慢蓄满了泪,她扬声质问:“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什么都给了你,却被你弃如敝履,连你一点点信任都得不到。李叙玄,就算我真的对苏清屏下了手,我当年没有的那个孩子,抵不过她孩子的命吗?”
“无数次午夜梦回,我都听到那个孩子在哭着喊着叫‘娘亲’,李叙玄,你只看到苏清屏没了孩子伤心欲绝,难道我就不心痛吗?”
见李叙玄哑然的样子,灼华又笑了起来,“不过你也得了报应,你将苏清屏卷入宫廷斗争,害她没了孩子,她到死前,也没让你进她的宫门一步吧?”
李叙玄恼羞成怒,咬牙喝道:“住口!你害死了她,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灼华却笑得更开心了。
“你是个心怀天下的人,苏清屏却只知阳春白雪,受不了一点污浊的东西,你又想要皇位,又想要她,活该你不被她原谅!”
李叙玄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厉声喝道:“来人!将这个疯妇拖下去!”
“晚了。”
灼华从腰间拿出一柄软剑横在颈上,目光灼灼,“皇上,妾身祝您坐拥万里江山,永享一世孤寂!”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大殿的汉白玉台阶,有点点猩红甩上了李叙玄的脸颊,他似乎能感觉到里头的热气。
“来人!”李叙玄双眼赤红,“将这个畏罪自尽的毒妇拖下去!朕要将她挫骨扬灰!”
皇帝正在气头,下人不敢不照做。一把火随即燃起,烧尽了一生的恩怨情仇。
叶蓁按照灼华的遗愿,将她的骨灰洒在京郊白马寺的莲花山。
“下辈子精明一点,别再傻乎乎地看错人了。”
……
李叙玄登基三年,终是扫平各方障碍,大权在握,朝廷一改老皇帝在位时的混乱,吏治变得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只李叙玄像是故意要证明灼华诅咒他“一世孤寂”无法奏效,再一次选秀时,他一口气择了二十多位女子进宫。
一段时间过去,叶蓁突然发现,新嫔妃里头得宠的,或是长相或是性格,竟都有点灼华的影子。
她不禁摇头,这又是何必呢?
女人多了,斗争也多了,叶蓁掌着凤印,像管家婆一样时时处理后宫纠纷。
几年后一桩嫔妃小产的案子,牵扯出了当年苏清屏早产的真相。
小孔雀当真是清白的。
叶蓁将相关之人的口供交给李叙玄,眼中竟有一丝怜悯。
她早早告退,没能看到李叙玄得知真相后如遭雷击,一口血吐了出来。
自此李叙玄鲜少踏入后宫。
他变得更加喜怒无常,若是有不本分的嫔妃,直接冷宫伺候,故而嫔妃们再不敢耍什么手段,互相之间关系极好,整日聚会嬉闹,自得其乐。
后宫随之也变得平稳,叶蓁掌着凤印,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只是曾经的贵妃成了宫中永远的禁忌,再也不敢有人提起,尹贵妃曾经住过的昭阳宫,也再没有住过新人。
一年一年过去,宫中的新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皇子公主们也渐渐长大,李叙玄也渐渐老去。
又是一年选秀,李叙玄百无聊赖地坐在上首,看着秀女们一个个从眼前走过去。
他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五官俊美,多年积威之下气势夺人,有种成熟男人的魅力,秀女们一个个脸红心跳,不敢直视圣颜。
突然他看见了什么,蓦然坐起身,失神一般盯住了其中一个秀女。
一旁的叶蓁垂下眼帘,笑了一笑。
真是像啊。
这便是命运吗?
李叙玄喃喃问她,“你叫什么?”
明艳的少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又清又脆,“回皇上的话,奴婢姓陶。”
“姓陶……姓陶好啊。”
李叙玄当晚回宫便大病了一场。
等病愈后,李叙玄将陶姓秀女封了昭仪,整日伴驾,没过多久,陶昭仪便成了本朝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二位贵妃。
年轻的嫔妃都在调侃皇上老树开花,只有经过当年的老人才讳莫如深地对视两眼,心中感叹。
这么多年殚精竭虑,李叙玄的身体已经透支了不少,那场大病之后,李叙玄的身体每况愈下。
在位二十二年之后,李叙玄驾崩,新帝登基,叶蓁被尊为太后,与太妃们一同搬进宁寿宫养老。
宁寿宫的日子非常清闲,叶蓁近来总是做梦。
她梦见祖父的大手抚着自己的小脑袋,笑着对她说,“‘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蓁蓁’是指树叶繁密的样子。祖父给囡囡起名‘蓁’,希望我叶家人丁兴盛,为我大兴永镇西北!”
她梦见广袤的戈壁和草原一望无际,自己策马扬鞭,大漠的风沙被她甩在身后,豪气在她胸中鼓荡不休,她暗下决心,若是有机会,自己要看遍这大好河山。
她梦见春光正好,桃花烂漫,一袭红衣的骄傲少女扬着下巴,质问她为何来迟,她笑着请罪罚酒,红衣少女哼了一声,撇了撇嘴,举起酒杯和她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