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41)
第二天,天微微亮,周大娘便起床,带着夏荷在院子里洗洗刷刷,预备着做豆腐,把泡好的豆子拿出来又洗过了一遍,便吩咐夏荷:“夏荷,你去烧火去。”
秦舒起来的时候,已经满院子都是豆香了,她披了衣裳起来,就见夏荷端了一大碗的热豆浆:“小姐,你快喝碗热豆浆,这个第一锅的,最养人了。”
秦舒端起来喝了一口,又香又清甜,没有丝毫的豆腥味儿,她站在厨房门口,就见周大娘叫水汽蒸得红光满面,正掳袖子往大锅里下卤水。
周大娘瞧见了,忙叫秦舒出去:“这屋子里油烟重,没得把衣裳都熏了,你出去歇着,我半个时辰就好了。”
秦舒就劝她:“这做豆腐,每日这样累,也不过一百多文,您就是多睡会儿,养养身体也比这值。”
周大娘哈哈笑一声:“我这才四十多呢,哪儿能闲着,把骨头都懒坏了。等我五十了,叫你们姐弟两养老也不迟。”
秦舒把那碗豆浆喝了,正往外头去,就见夏荷开了门,迎了个人进来。
来人是十五六岁的姑娘,一身桃红色的绸衫,梳着双丫发髻,头上戴了碎金子做的璎珞,见着秦舒,先是行了个礼,笑着问:“请问,是周家姑娘吗?”
秦舒点点头:“不敢这样称呼,已嫁过人了,唤我周娘子就是。”
那姑娘便笑着道:“周娘子,我家老太太昨日瞧了你的绣样,很是喜欢,说不像咱们扬州一贯的那些老样子,倒是像南京官面上的官绣。正好,我家小姐的夫家也是祖籍南京,想请您去教教小姐刺绣。”
周大娘一听,赶忙迎出来,又是叫夏荷端茶又是端点心:“不知道贵府何处,那倒是咱们的荣幸了。”
秦舒有意推辞,道:“我还在孝里,贵府的小姐是红事,只怕冲撞了。”
那姑娘听了就笑:“我们家是不信这些的,要信这个,还能叫周娘子绣屏风吗?老太太说了,也耽误不了娘子多久时日,最多也就半月的时间,下个月姑娘就要出嫁了。这半个月里,娘子就住我们府里,等小姐出嫁的时候自然有一笔丰厚的答谢。”
这样一说,便是那个盐商宋家了,秦舒有一多半的绣活儿都是从她家接来的,并不好得罪了,只好应下了:“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我便应下了,只怕自己绣工不好,教不了小姐什么。”
周大娘闻言,从腰间摸出一把钱来,递给那小丫头:“我们小门小户的,本没有什么见识,还要姑娘多多提点了,不然冲撞了主家,才万万不该。”
那小丫头是个贪财的,蚊子腿~儿也是肉,接了钱,笑着提点:“我家小姐不住在府里,在荷风小筑里住着,只有小姐一个人,并不会冲撞别的主家。不瞒周娘子,请您去是老太太的主意,小姐本不善女红,又是个喜静的性子,只怕寻常不会叫你到跟前去。”
秦舒不认得这个丫头,怕不知道底细,便借故留了这小丫头一会儿,又叫夏荷去请了同宋家相熟的绣房娘子来。
那娘子见了这小丫头,倒是认识,两个人说了通话,等人走了,便给秦舒透了透底细:“你不知道,宋家的这个小姐是从外头认的,没得半点血缘关系,是陈家大院里出来的姑娘,本是被醉仙居买去挂牌子的,不知怎的,叫宋家买去,现如今依旧住在荷风小筑里。我也去送给几次东西,倒是正经出嫁的模样,连嫁衣都绣了。”
陈家大院,那是有名的歌舞人家,专做瘦马生意的,买了贫家的女儿来,精心教养,一等资质的便教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百般淫巧;二等资质的便叫她们略微识得几个字,懂算盘会算账;三等资质的则教些女工厨艺,持家之道。
这么一说,秦舒便懂了,这种是非之地,她是万万不想沾染半分的,道:“这样说来,只怕我是不能去的。”
绣房娘子摆手:“照我说,去得。你不知道,这家里的亲事说起来也奇怪,那姑娘日日闹脾气,现如今叫看管起来。除了宋府的老太太,谁也不许去打扰的,最是清净不过。盐商家里,都是不把银子当银子的主儿,你且去一回,一年的嚼果都有了。”
第37章 解残局 在这个地方低挂,黑子便活了……
秦舒听了, 也只好如此,当天下午收拾好了东西,吩咐周大娘照看着家里的织布。
到了月尾便给几个工人结了月银, 照旧同以前一样每个人多称二斤糖饼回去, 不要怕破费了,这样熟练的省事情的女工难找。
下去, 照旧是那小丫头来接人的。
那小丫头拿了零嘴一边吃一边打量秦舒,奇怪道:“周娘子, 你脸怎么了, 早上还好好的, 怎么现在又红又肿, 脸色也变黄了。”
秦舒出来前涂了药,她知道自己这一张脸实在招摇, 因此等闲并不出门来,她围了围脖子上的面巾,道:“不当心, 叫虫子给咬了,不妨事, 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那小丫头啊一声:“那可惨了, 十天半个月才好?我们姑娘最见不得丑人了, 你的脸现在成了这样, 我们姑娘肯定不会见你了。”
秦舒自然是乐得如此:“既然如此, 姑娘要不要回去禀告您家小姐, 免得污了小姐耳目?”
那丫头摇摇头:“算啦, 这是老太太吩咐的,叫小姐练练绣活,磨磨性子, 不要总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小姐不见你,你躲着点就是,银子又不会少你的。对了,你别姑娘姑娘叫我,叫我们小姐听见了是要打我的,你叫我小桃吧。”
两个人到了一处湖边,从石桥上过,便见一处粉白照壁的小院子。一婆子守在门口,见马车过来,拿了马凳来:“小桃姑娘,小姐正练琴呢。”
小桃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儿山核桃,丢在嘴里:“知道了,这是教绣活儿的周娘子。”
那婆子见了秦舒的脸,吓了一跳:“她这脸怎么能见小姐?”
小桃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叫她来,是因着老太太的一句话,才叫她来的。小姐不愿意见就不见,倘若叫她走,你们去回老太太呗。接了人来,我的差事就办完了。一天天的自己躲这儿吃酒,见天儿指使别人,有本事自己去。”
那婆子讪笑:“我不过平白说一句罢了,姑娘心里不顺,那我做筏子骂人出气。咱们都是府里出来的,原该一处和气些才是。”
小桃不搭理她,领着秦舒往后头走,路过小径,便见花木越来越繁盛,绕过一处月洞门,见一片稀疏的竹林,耳边便听得泠泠的琴声,如高山之上一条白炼飞瀑而下,激荡四周悬崖峭壁,琴弦带风而动,仿佛有风过来,吹得竹林萧索,一阵寒意涌来。
小桃悄声道:“我家小姐在弹琴,听不得杂声,你别说话就是。”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女子斥责:“谁在扰我弹琴?”
秦舒瞧瞧小桃,未见怎样,里头已经有女子求饶声传出来。小桃领着秦舒进去,就见水阁上,一白衣女子手上的琴弦已经断了一根,一个桃红色衣裳的婢女正磕头求饶,四周大抵十几个仆妇都安安静静跪在一旁,不敢言语。
那白衣女子背对着秦舒,瞧不见长相,只声音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清脆,话却刻薄:“你这浊物,便是眼泪,也污了我的琴。”
说着旁边站着的一个青衣妈妈,便拿起一旁的藤条,直打了一二十藤,这才吩咐:“给她上了药,赶出府去。”
小桃见此,正准备等会再来,刚刚挪了挪步子,就听得那女子道:“回来了,还不过来,要我去请你?”
小桃使了个眼色给秦舒,带着她进了水阁,跪下道:“姑娘,教刺绣的周娘子到了,只是她下午叫虫子咬了,一张脸生得丑得很,只怕污了姑娘眼睛。”
这女子才十五岁,面容并未长开,一副小女孩子的模样,眉眼间却一副媚态。她本名是不知的,现叫做苏绾绾,流落风尘之前,原也是诗书之家的女儿,自幼学琴棋书画,又学诗学文,是扬州这时艳名才名远扬的人物。
苏绾绾偏头,拿起琴桌上的一柄香扇,打量秦舒,见她只微微福身行李,并不下跪,笑:“小桃,这你就错了。美人在骨,不在皮囊,这位周娘子是一位大美人,并非是生得丑的丑妇。”
小桃本不意外,却做一副吃惊的模样:“我早上去的时候,周娘子的脸上还好,容貌虽不如小姐,也确实是个美人。可现在一张脸这个样子,小姐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