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27)
“脸也花了,头也破了,当真可怜。”镇南王啧啧称叹,抬手往那脸上的挠痕上一指,转过脸冲着另一旁正缩着肩膀垂着脑门的田喜,好奇的问:“怕不是,将你家世子爷这张脸,当做抓板了吧?”
田喜哪里敢应?愈发缩了脖子,只恨不得能直接缩回到肩膀里头才好。
晋滁闻言也不怒,只睁着眼面无表情的盯着上方帐顶,谁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惊天动地的筹划了一番,最后灰头土脸的回来,事丁点也没办成。哈,这不惊天笑话吗?不过个小姑娘罢了,他一个身强体健的男人,亏还日日习武练剑呢,却硬生生让人家从胳膊肘底下逃了!田喜,你说你家世子爷,怕不是个窝囊废罢。”
镇南王出口成毒,饶是隔得远些的田喜都感到那股股恶意扑面而来,毒的他额上冷汗直冒。
晋滁面上无多余表情,只是将眼睛给闭上了。
镇南王颇为恼恨的锤了两下床架:“亏我将那废世子奏章都写好了,他却没成事灰溜溜的回来了,当真可恨!若换作我军中将士,这等子中看不中用之人,该杀。”
说着,甚是嫌弃的往晋滁的脸上看过一眼,嘟囔两句废物,恨恨转身就走。
“父王。”
晋滁这时候睁了眼,却依旧盯着帐顶的方向。
镇南王停了脚,回头诧异看他。
晋滁紧握住掌心里的瓷白瓶子,声音没什么起伏的发问:“父王,你说,人心如何才能一成不变?”
昔日她暖他心,今日她却寒他心,她能是佛,却也能是魔。
为什么人心如此易变,变的速度让人如此猝不及防。
镇南王啧了声,抬手摸了摸下颌的胡渣。
“你这问题我答不上来。不过人心这虚无缥缈的东西,要它作什么?要,就要那看得见摸得着的,得实惠的东西。”
晋滁这时方转了苍白的脸,对上他。
镇南王抬手朝外头院子虚指一圈,颇为豪气道:“比方说我现在拥有这些,大概就是挺实惠的东西。我觉得,在我有生之年,差不多也算一成不变。”
说着,他抬手比划了个砍杀的动作:“因为有胆子想要来动一动我东西的人,全做了我刀下亡魂。”
冲着晋滁嘿嘿笑了声,他便转身离开屋子,刚一出来恰见宫里头的御医正带着个小徒弟匆匆进院,不免就扬了大嗓门,热情的招呼他们进屋。
“快进来快进来,赶紧给我家的大情种瞧瞧伤,破相了都!”
过了几日后,待晋滁额上的伤好些了,圣上将他特意召进宫里询问。
晋滁没有隐瞒,直接将自己做过的事告诉了他。
圣上气的直拍御案。
“你如何能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晋滁眼皮垂下,下颌绷直了几瞬,低声道:“皇舅,臣知错了。”
圣上气恨的朝他瞪过去,待见他额上缠着隐约带了些血的布条,苍白的俊脸上也被挠花了,一副甚是凄惨的模样,到口的责备声就换作了一声叹气。
“伯岐,以后做事莫要这般鲁莽了。这会你该庆幸,好在没铸下大错,否则……若朕这收到朝臣奏来的废世子奏章,你说,那时候让朕如何保你?”
晋滁不免微微动容了神色,有些愧疚道:“是臣让皇舅为难了。”
圣上缓了神色,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区区一个女子罢了,不值当你赔上名声,跟地位。其他世家皆有好颜色的闺秀,你挑挑看,看中哪家,朕这回一定应你。”
晋滁摇摇头:“臣不要。”
“你……”
“皇舅莫要误会,臣对那林家小姐的情分早已淡了,先前只是有几分不甘心在作祟罢了。”晋滁抬眸一笑,说的轻松恣肆:“臣之所以不应圣上所提,只是因臣想通了,世上花色千般好,臣尚未热闹的够,暂不想过早成家。”
圣上不赞同:“你都及弱冠了,该成家了。即便成了家,也不耽误你纳美不是。”
晋滁挑眉笑道:“那不成,成家之后到底会受些约束。圣上知道臣的,素来放诞不羁惯了,哪里肯受那管束,着实令人不耐。”
“皇舅行行好,就依了臣罢。”
第24章 大婚(一)
林苑回来后,连做了好几宿的噩梦。
梦里皆是晋滁那张带血的脸,他一遍又一遍的问她,为什么要杀他。
每每自噩梦中醒来,她皆是满身冷汗,惊悸不已。
陶氏心疼她,特意将去年宫里头赐下的百合宫香拿到她房里,让人每夜里都点上,望她能安睡些。
林苑也怕自己落下心结,白日的时候就或是绣盖头,或是去院子赏赏雪景,多转移些注意力,逼自己不再多去想那日的事。
好在几日过后,她总算从那件事缓了过来,夜里也能安枕到天明,而不是噩梦连连了。
春杏那日受寒又受惊,回来后就头痛发热,咽喉肿塞,至今还未好的利索。
提起那日的事,春杏也怕的不成。当时在轿中的时候她就隐约察觉到不对,她让人停轿,可没成想那些轿夫反而加快了脚程,越走越快,当即就吓得她六神无主。刚掀了轿帘想要喊人救命,不成想后颈一痛,却是被人当场给敲晕了过去。
一直待被江府的人送回来后,她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还好姑娘没事。”
饶是至今,春杏仍后怕不止。
她不敢想象,若是姑娘真被那晋世子强了去,那一夜之间,京城街头巷尾关于姑娘的谣言该是如何疯起啊。若到那会,只怕长平侯府也会天翻地覆了。
“事情都过去了。现今你只管好生养病,年后需要用着你的地方多着呢。”
春杏精神一振,不免用力点点头。
爆竹声中一岁除。永昌十五年的新春与往常年没有什么不同。
燃爆竹,递飞帖,宫中赐银幡。
一如既往。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府上因三姑娘的婚事将近,从上至下都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了。
当家太太格外忙碌,不仅要清点陪嫁等物件,还要托人请了宫里的嬷嬷,专门来教导三姑娘婚礼当日的礼仪;林侯爷及府上的几位公子也没闲着,既要写请帖,然后选个吉日送出去,又要安排婚礼当日的宴席等事宜。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好似年后的日子过得格外快,不经细数,转瞬就到了草长莺飞的三月。
京城的三月虽不如江南般姹紫嫣红,却也是草木葱茏,万象更新。
永昌十五年三月初十,是难得的黄道吉日,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斋醮等,诸事皆宜。
符居敬身披大红花骑在马上,不时的朝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群拱手示意。素来古板严肃的面庞,也因这喜庆的日子,而多了几分温和来。
最前方是鸣锣开道,身后是八人抬的大红花轿,两旁有乐师吹吹打打,一路热闹的往长平侯府而去。
不少百姓也一路随着迎亲队伍而去,最欢快的莫过于那些天真无邪的孩童了,因为这些大户人家办喜事,少不得要多分配些喜糖喜果的,这可是平常人家一年里难见的好东西。
长平侯府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符居敬下了马,按照习俗亮了轿后,就要接新娘了。
“新娘子出来啦!”
随着不知谁人的一声欢呼,便见那长平侯府的三扇乌头门内,那侯府世子背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出来,身旁两侧是府上的当家太太及几位少奶奶,边频频拭泪,边对那新娘子殷殷嘱咐。
新娘子凤冠霞帔,足抵红莲,在哭嫁之后,由她大哥背上了花轿。
“之子于归,宜家宜室。日后要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做好媳妇本分。”
起轿前,林侯爷郑重嘱咐。
林苑颔首:“父亲教诲,女儿谨记。”
随着一声起轿,新郎官拜别岳家,上马后,就让鸣锣开道。花轿抬起,在吹吹打打的喜庆声中,往御史府的方向而去。
待迎亲的队伍离开,侯府的管事就出来给周围的百姓撒喜钱,分派喜糖喜果,热热闹闹的一派喜庆。
林侯爷一干人就回了府招待宾客。今日宾客满堂,又有不少朝中重臣,断不能怠慢了。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后面绵延着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场面着实气派。
可就在八抬大轿稳稳当当的上了一踏道桥的时候,前面开道的鸣锣队伍却突然停了下来。相应的,后面骑马的新郎官以及身后轿中的新娘子,就不得不停在了踏道桥中央的桥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