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虽然身为君王,必须以大局为重,然而即便再老成,也到底年轻气盛些,杜允文若是以退为进,或许还能有些成效。”
说起今日之事,孙惟德却是吃了口茶,悠悠地道:“如此在朝会上反驳,甚至不惜以死谏相逼,又怎能成事。”
今日太和殿上,新政一派跟守旧派官员唇枪舌战,虽然内阁几位宰相阁臣并未出言,但其实也是暗潮涌动。
杜允文跟季铭,一个为当朝左相,一个为两朝阁老,自然不会出面跟众人争辩。
左相等守旧一派乃是徐景出头,另有一群世家勋贵的武将。而新政一派,则是以季铭麾下的户部跟工部官员为主。
至于身为右相的孙惟德,因着并未卷入其中,反倒看得更清楚些。
听闻师祖这般说,再加上自己心中的猜测,顾云浩当下也是大概明白了今日朝会之事。
看来还真是左相操控着一众官员反驳税改之事。
“只是左相应当不至于如此行事张扬之人才对。”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毕竟杜允文身为左相,即便是想以群臣反对来动摇税改之事,也不至于会操控官员以死谏相逼元化帝才对啊。
任是一个有气性的君王,都不会忍受这等逼迫,如此不是适得其反么?
“杜允文确实不是个冲动张扬之人。”
孙惟德却是挑眉一笑,说道:“不过他那女婿却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闻言,顾云浩目色一紧。
难道此事并非杜允文的意思,却是徐景一手所为?
不过这倒是有可能。
自从陵江书院事变之后,顾云浩一直颇为关注徐景此人,这么多年来,自然对徐景行事之风有些了解。
徐景,虽然行事果决狠辣,但绝对是个张狂之人。
第147章:帝相之争
徐景这个名字, 自顺德年间, 顾云浩入京之后, 便时常听到。
这么几年来,以他对徐景此人的认知,顾云浩对此事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毕竟郭槐死谏之事必定影响不小, 说不定整个华朝上下都会为之震动。
小小一个鸿胪寺五品官员, 居然有那样的胆量,赶在太和殿大朝会时以死胁迫元化帝收回成命, 打消税改之心。
这显然不可能如郭槐所言的是为了社稷基业。
也难怪元化帝会龙颜大怒,甚至下旨诛连郭槐的九族。
郭槐此举,显然是有旁的缘由。
一如孙惟德所言, 左相杜允文是不至于用这般法子来阻挠新政之事。
但若是真如顾云浩所想,这事乃是徐景的手笔, 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
徐景虽然行事张狂狠辣,但总归也是在朝多年的礼部左侍郎, 有如何会如此天真到以为死谏能逼迫到元化帝?
“师祖, 难道此事真乃徐景所为?”
想了想,顾云浩还是问道。
毕竟师祖孙惟德与杜允文同为宰相多年,两人打了数年的交道, 对于徐景此人也是比他了解的更多。
闻言, 孙惟德点了点头:“应当差不离。”
还真是徐景!
顾云浩自然是相信师祖的判断, 但却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此事左相不知晓?”
思来想去, 顾云浩还是有些不相信左相会允准徐景这般行事。
元化帝即使再年轻, 再重视名声, 但好歹也是顺德帝看重培养的帝王,怎么可能轻易被人裹挟。
杜允文即便如今式微,但入阁多年,心思城府绝对不浅,怎会做如此不智之事。
不仅是杜允文,就连徐景,应当也不至于张狂至此吧……
“此事关系重大,徐景即便是再大胆,也不敢越过杜允文自作主张。”孙惟德却是说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亦是心里一震,沉默下来。
他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
见他陷入沉思,孙惟德只是含笑吃了口茶,也不去提点他。
虽然顾云浩乃是他看重之人,心思城府也够用,但总归是年轻稚嫩了些。
加上又没有真的经历过什么事,有许多事情还是想得简单了点。
要知道在朝为官比不得地方,京中形势多变,人际复杂,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入别人的计算之中。
更何况顾云浩这个他最为看重的弟子,还为着新政之事为人所记恨。
现在有他这个右相的师祖在还好,但若是有一日他辞官回乡了,便不会有人再护着顾云浩、江清华等人。
因而,孙惟德亦是觉得,在他退出内阁之前,还是应当让顾云浩等人尽快能独当一面。
故此,在顾云浩进入官场之后,孙惟德便经常找了他过来论及朝中诸事,有时从旁提点一二。
眼下见顾云浩在思及今次朝会上郭槐死谏一事,孙惟德便也先不多言。
“师祖,圣上已然决心改制税赋,又有何人敢拂逆龙鳞。”
顾云浩皱了皱眉,只觉此事实不简单:“莫不是左相并非是想以此阻挠陛下改制税赋,而是借着死谏这一由头,引起士族不满之心?”
这倒是极有可能的。
毕竟税改损害的士族的利益。
而且这些士族们大多手中有些权势,原本即便真的税改,一众士族们即便心怀不满,但也多半只能放在心里。
再加上元化帝跟户部行事之间,又留有余地,并不去计较士族瞒报兼并田地之事。
因而若无其它事由,即便税改了,士族们也不至于有什么动作。
但是现在却是有些不同了。
太和殿大朝会,有官员因着税改之事直言进谏,哪晓得元化帝圣意坚决,最后只得以死进谏。
最后惹得龙颜大怒,下令株连九族。
此事一出,只怕士族们便要开始慌了。
新政一派能从此看到元化帝新政的决心,而守旧派的士族们,自然也是看得到。
而更可怕的是,元化帝对那死谏的郭槐如此憎恶,最后竟然九族同诛!
因着这个结果,只怕士族们都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毕竟以元化帝如此行径可以看出,这位少年帝王对现在的税赋制度、对户部如今的税入是何等的不满。
而士族手中的权势,却是造成如今户部税入减少,国库空虚的源头。
如今元化帝大张旗鼓的新政改革,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旁的想法?
而且,郭槐一力奏言本朝旧制,却引来了元化帝的不满。
士族们自然开始担心,害怕自己的权势利益能不能继续维系下去。
如此一来,倒是借着今次朝会之事,激起了士族们的不满之心。
想到这里,顾云浩却是心惊异常,道:“难道这左相等人还有旁的心思?”
用这么多手段,激起士族对元化帝的不满之心,这很显然并不是单单是冲着新政之事去的。
“说不准,杜允文一向行事诡秘,寻常人很难看得出他到底所为何事。”
孙惟德亦是有些担忧,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只是如今太上皇健在,谅他们也不敢有多余的想法。”
现在元化帝即位三年,帝位渐稳。
而且顺德帝迁居大明宫后,修身养性,身体康健。
有着顺德帝的威压在,杜允文等人即便想要有什么小动作,也是不敢的。
毕竟在位几十年的帝王,即便退位了,那也绝对不是简单的角色。
顾云浩不由松了口气。
不论是作为老百姓,还是作为当朝官员,顾云浩都是希望天下太平,帝位稳固。
毕竟若是出现什么祸端,到头来不仅百姓受苦,他们这些官员也会如履薄冰。
“陛下处置了郭槐,且还诛连九族,虽那郭槐乃是自找的,只怕此事仍是在旁人的算计之中。”
想起郭槐的下场,顾云浩忍不住一叹。
在顾云浩看来,郭槐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在大朝会时候罔顾百姓利益,一力阻挠税改之事,最后还裹挟君王,死其实并无什么可惜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