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人要养我(11)
宁振华深吸了口气,压了压脾气,尽量和缓地问:“我听说小药给你个俱乐部让你上班去了?”
“是啊二叔,你说我哥是不是脑子有病,让我去管俱乐部也不怕倒闭了,你劝劝他让他醒醒,我能管个什么玩意啊,我还没玩儿够呢。”
“别胡说!你大哥那个药罐子,还不知道能撑几天,你不给自己打算,全让那个野种占尽便宜?”
宁见景把声音关掉,车内顿时安静了,呼吸声都静谧可闻。
“二叔,那您觉得我应该怎么争?我和宁家可没有任何关系,我就是个……吉祥物?造血机器?”
宁见景低笑了声,微凉的声线在夜色里仿佛平白结了一层冰碴,尖锐又锋利,“我就是老爷子买来,给我大哥续命的,你可真看得起我。”
……
十二点一过,路上像是被施了魔法,连车几乎都没有了,只有红绿灯兢兢业业的跳动着数字。
宁见景规规矩矩的等着,指尖无意识的敲着方向盘,脑海里将刚才二叔的话过滤了几遍,挑了几条有用了,暂且记在了脑子里。
云间月离俱乐部不算特别远,加上路上没有车,十来分钟便回到了基地。
他收回思绪,拎着东西回到宿舍,径直走到荆修竹的房间门口,倚在门上抬手敲了敲,没人理,又敲了敲。
毫无声音。
文诚被吵醒,小心翼翼的探出头,“老、老板……荆队不在吗?那他应该在训练室呢,您找他有事儿?”
宁见景蹙眉,垂首看了下手腕上的表:“这都十二点多了,他还在训练室?他住那儿?要冠军不要命了?”
文诚摇了下头:“我都跟他做了三四年队友了,就没跟他一起回过宿舍。”
宁见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拎着从云间月打包的那点吃的回了房间,随意放在了桌上,拿过衣服进了浴室。
等他慢条斯理的洗完澡,又换了件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这才“花枝招展”的拎着不知道凉没凉透气儿的食物往训练室去。
他走路和说话一样,都给人一种不慌不忙的感觉,甚至踩在地上都有种悄无声息的错觉。
训练室的灯亮着,荆修竹果然坐在他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口,因为离得过远他也看不清上面在干什么,但应该不是游戏。
“喂,你怎么没猝死呢?”宁见景把食物往他桌上一扔,勾了张椅子坐下来。
荆修竹眼睛微微一眯,自然的转了下椅子面向他:“出去了?”
“嗯。”
荆修竹从他身上清清淡淡的沐浴液气味中剥离出一点酒气,清明的眸子里染了一丝柔软的蛊惑。
他穿着规规矩矩的白衬衫,手腕纤细眉眼带笑,似有若无的酒气丝丝缕缕的缠过来,硬生生把训练室里的温度都拔高了不少。
荆修竹不大自然的别过眼,“回来了不睡觉,来训练室有事儿?”
宁见景单手支着头,不情不愿地“唔”了声:“刚才从我哥那儿回来,他有病似的非让我给你带的吃的,当我是外卖员使唤,脑子有病。”
荆修竹这才把视线挪到桌上那个印着云间月几个字的打包盒上,轻笑了声说:“替我谢谢你哥。”
宁见景随口“嗯”了声,没正行的半躺在椅子上,单手支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荆修竹吃饭不快,修长的指骨握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
两人都没说话,一时间训练室里安静的像是空无一人。
过了会。
“哎,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了毒吗?”宁见景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问。
“……”荆修竹侧眸,边空出一只手敲了下键盘将视频重新播放,边笑道:“你这么幼稚的吗?”
“……”这话不好接,宁见景没趣的倚回椅背上,两脚跷在桌上交叉放着,双手抱胸的看着荆修竹边吃饭边看屏幕上倍速播放的视频。
他脑海里忽然间就想起幺幺说的那几句话,鬼使神差地问:“荆修竹。”
“嗯?”
“你们这些人,是因为什么来打的游戏?”
荆修竹筷子一顿,眼眸微微垂了下,又抬起来,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也看不出情绪。
荆修竹想了想,说:“因为喜欢吧。”
“喜欢么……”宁见景喃喃重复了句。
荆修竹夹了一筷子扁豆送进嘴里,不大知味儿的嚼了嚼,笑问:“怎么?小宁爷也想做职业选手?”
宁见景摇头,撑着下巴看他,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说:“不,我想让职业选手给我跪下。”
“那你努力,打赢了我就给你跪下。”荆修竹哄小孩儿似的“嗯嗯”两声,把杯子递给他,含含糊糊地支使:“给哥倒杯水。”
宁见景看了他一眼,两手插在兜里站起身,走了。
“老板。”
宁见景脚步停了下,“干什么?”
“谢谢你的饭,挺好吃的,不过下次少点儿辣椒,我不吃辣。”
宁见景在心里啧了声,面无表情的朝身后摆手:“你跟我哥说吧,又不是我给你打包的,而且没有下次了。”
宁见景说完没等他接话便走了,但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停下来。
荆修竹背对着他,宁见景倚在门框上“哎”了一声:“你不走吗?”
荆修竹收拾了下桌上的餐具,一股脑送进垃圾袋又拎着出去丢,到他面前时居高临下的伸手拍了下他还微湿的头发。
“怎么?嫌床太硬,要我抱着你睡?”
宁见景格开他的手,嫌恶地说:“你可真不要脸。”
荆修竹轻笑了下目送着他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忽然笑了,“傲娇的小王八蛋,你哥脑子坏了才会给我点水煮肉片。”
他扔完垃圾,回到训练室里,看着左手边的桌子,训练室里还有他身上清清淡淡的味道。
荆修竹不知怎的,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宁见景的时候。
那时候他只有十一岁,又瘦又小的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睁着两个黑葡萄似的眼睛,怯怯的跟在一个男人身后。
说来可笑,他是作为“冲喜”送到宁家来的。
宁家的大少爷名叫宁见药,从名字上听就是个药罐子,从娘胎出来的时候早了,身体便一直不好,先天有病。
中医西医完全没辙,宁老爷子便开始寻求“偏方”,先是改了名字,把尧改成了药,又找了个八字与他相合的小孩儿养在家里,必要时候还能给他输血,一举两得。
几年不见,那个小可怜竟然长成了这么一个草包纨绔。
也早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时间会抹去一个人的记忆,然后填补进新的,像大浪淘沙,把一个人打磨成另外的模样。
荆修竹轻叹了口气,垂眸看着相册里一个模糊至极的照片,一个白白软软的男孩儿,抱着他的腰要去拿糖葫芦,却被他举高了手怎么也够不着。
男孩儿表情委屈又带着点气恼,稍大的少年一脸宠溺,垂眸笑他个儿头矮,再长高些才能够着,要不然喊声哥哥就给他。
小孩子脾气,不吃也不愿意喊。
荆修竹想,如果他还在的话,应该也有宁见景这么大了,也不知道会被这个世界捏圆搓扁成什么样子,也许不会。
他那么乖,就算长大了也应该是一个很温和礼貌,却不急着褪去一身少年气的男人吧。
他应该也会有宁见景这么好看,眉眼一样勾着点桃花气,惹人疼爱。
荆修竹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慢慢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间甚至将宁见景的脸和记忆里的小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他们无限重叠的脸都面对着自己,睁着圆圆的眼睛,细细软软的手指握住他,一遍一遍地问他为什么把自己弄丢了。
荆修竹头疼得厉害,指尖死死地攥住桌沿,手背上绷出几条青筋,额头上滚下两串细细的冷汗,呼吸越来越急,最后突然惊醒。
荆修竹胸口起伏的醒过来,缓了好一会才从上了锁的抽屉里取出药瓶倒了几粒出来吃了。
屏幕上的冷光照在他常年苍白的脸上,又因为画面转场改了颜色,鲜艳的画面衬得有了一些血色。
他关掉电脑,走到门口又关掉训练室的灯。
寂静的基地里,他的脚步声清晰的震耳欲聋,荆修竹穿过后面的卵石路,走回宿舍。
推开门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对面那个紧闭的房门,却又无意义地收回了视线,他是真的累了,都能把宁见景和他重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