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轻敌,”姜珩借营边火把点燃的亮光,眺望远处:“一线近乎蒙古边境,这回领兵的人大都是从燕京附近过来,争权夺利之辈,对地形的熟悉不如北狄,遑论夜晚。蒙古人自幼生在大漠,白天夜晚于他们的力量都没有妨碍。可晚上对我们这边的士兵影响大多了,最好避免与他们正对面白刃战。”
说话时,她随队伍越河翻山,不停不休,步伐又急又大,双腿酸软难忍。徐骞一个糙汉,也没注意到这些,雄赳赳的领队直走:“姜公子说得对,但不打也得打啊,眼睁睁看他们进老巢不成。诶,要是将军能出战就好了。”
姜珩想了想,嘟囔:“经过南门,必贴树丛隐蔽之所行军,离南门二十丈远就有一排沙柳……事不宜迟!徐校尉尽快赶过去,准备火油和投石车,看准敌军抵达了就用火攻。”
“啊,又用火攻,您还真喜欢玩火。”
“那有什么不可以。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昨天白日的前车之鉴,他们怕了,这回火攻定然事半功倍。把他们逼回去,尽快修好城防,白日再做打算。”
徐骞是宿将,仔细一想,觉得可行:“嗯,我这就去!”
他带着队伍直接风跑起来。姜珩落在后头,坐下溪岩边捶捶腿脚,继续赶路,行到一线等消息,以免火攻不成,另生变故,需应对想别的法子。
不久,西北方向的阒黑天际火光大绽,宛若万颗烟火齐放,眨眼消失,再看,原是火种坠地往下,落到了西边一丛边鄙地上,那处干草丰茂,助涨火势。姜珩好不容易爬到城楼的垛口观望时,只见城外远处一簇火光弥漫,正是她所丈量的地点,也庆幸北狄没有深入走远,刚好让徐骞赶得上。
浓呛黑烟直冒天穹,与暗夜浑为一体。而抱着偷潜入城关,不动声色劫掠鱼肉一番大炎边城百姓心思的鞑靼军,在被火球包围的第一时间,就深深回忆起了昨日被火烧连营的恐惧,哪有还有胆子前进,生怕被放把火围困起来,那就完蛋,立刻掉头转走。领少量士兵躲在暗处的徐骞松了口气,见到敌军临危不乱的退却感到心惊,此情此景他们还能如入无人之境,有条不紊,真要打起来,就像姜珩说的,会是一场惨重的血战。
不能开战的原因还有一个,城防失修,要是一味恋战逼退强敌,没有时间修葺损坏的城墙,那周围奴儿干、女真部那些人风闻消息,会立刻来趁火打劫,将城防缺口越捅越大。故而暂时逼退强敌,修城为主是正确的策略。
后两天,北狄似乎被不按常理出牌、变幻狡诈的蓟州军吓怕,鲜少钻营空隙作乱,且对大营加强驻防。徐骞将他们同龄的五万士兵带回后,亲自操练,使得士兵恢复战斗力,但因裴言昭抱病为由,总不露面,邱孟先还舍不得操控别人士兵的日子,借此来找过两回麻烦,都被徐骞和苏良勉强挡回。
姜珩在裴言昭的营帐外设小营帐,苏良无法决定的重大军务,或是处理不完的文书,都搬到小帐中去,由她协同处理。
通常批完一整天文书下来后,手胳膊都抬不起来。
傍晚抽不出空回大帐,姜珩在小帐中用了晏食,亥时才回大营。
裴言昭靠枕上,手中执兵书,余角瞥着人一步一步拖着腿走进来。他暗吁了口气,笑着抬头,拍拍身边:“过来坐。今天怎么不陪我吃饭,玩疯了?”
姜珩走过去,跌坐下,撑起精神:“你吃了吗。”
“吃了,不等你啦,”裴言昭抽抬一只手,轻触到她鬓角的薄汗,刹那不觉般,挽发丝于后耳际,目光忡忡:“脸色比我还难看。”
姜珩起离床沿,拿出揣在袖中备好的野花,将花斛里不新鲜的三色堇换下来:“多跑了些地方,难得来边镇。”
“……嗯,去小营房里洗洗吧,早点回来歇息。”
“好。”
“对了,我身体几乎痊愈,明天我必须出去巡视。”他眯眯眼睛,补充调侃道:“放心,每天会抽时间陪你的。”
她把他关起来是为了陪他?姜珩无奈的摇摇头,心想他这几日恢复得确实不错,不驳:“痊愈了就好。”
天方破晓,姜珩习惯的早起一个时辰,寅时就起,去处理小营里的公务。
与此同时,中军营也难得一早汇聚一堂,专门针对姜珩干涉军务一事发起议会。
主将邱孟先坐置大桌案前,酣头昏脑打瞌睡,直到小兵掀帘进来报:“报先锋!经我们再次暗查,在小帐内处理军务的的确是裴夫人。”
从昨个儿一个机灵伙夫送饭去小帐,发现营中人不是裴言昭时,就活络起心思,知道邱先锋跟裴将军有过节,特意过来出卖这个消息,谋求升职。今个儿再探,密奏果然无误。
手下参军李广立刻谏言:“先锋,请立刻将这个祸乱军纲的女人抓起来,揭穿我们这些日子以来,竟服从的是一个女人的调令!裴将军先前强硬将兵权要回,不数自身之过,行事蛮横,过后我们的人跟他的人履起冲突,这正是回击的好时候。”
第68章
“且慢,”右参军孙昱站出驳斥,“我听闻姜珩不止处理军务,前两日乃至昨日的火攻之计,那徐骞喝酒漏嘴鼓吹,传出是都督夫人想出的计策,昨天晚上就有好些前线伤兵前去感激。她救士兵于水火之中,名望颇高,要想动之,恐怕不能服众。”
“哼,你这是什么话,感激就可以藐视军规吗,”李广拢袖道:“先锋,依我之见,那女人掺和的事越多越好,这样我们借他夫人羞辱于裴言昭,说不定能将他连拖下水,重新执掌牛耳。”
“万万不可,”孙昱弯腰行大礼,语气焦灼:“这就是我担心的第二点,那裴言昭是何许人也?睚眦必报,岂容人欺辱于他!我们非但不该主动与之结仇,还应避让。即使揭穿姜珩的过错,也不能折辱她啊。”
李广轻呵:“睚眦必报?我瞧他在窦尚书面前乖得像一条狗,我们先锋又是窦尚书的女婿,他该忌惮我们才是。”
“哎呀,那是他两面三刀!此人巨奸,当初在窦尚书面前做小伏低,一路被抬为一品大都督。可得罪过他的小门小吏,他是从来不心慈手软的呀。”孙昱说着都掉一层冷汗。
李广哼道:“照你的意思,只许裴言昭的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我们一点都不能反击了。”
“你这献谀之徒住口——”
“都别吵了。”
邱孟先打断他们二人争执,亦有自己的思量,狠厉眯眼:“岳父对裴言昭这得鱼忘筌之辈大为不满,我要是能挫他锐气,也能讨我岳父欢心。去,把姜珩押解到校场,我要当着三军的面清算她的罪状。”
别挫人反被人挫吧。孙昱痛心疾首,他是不敢跟着去现场了,免得被裴都督逮个正着,殃及池鱼。
三军将士也怕在日头底下暴晒,早了一个时辰前,便提前一个时辰收工,错开晌午那阵。现寅时过半,清风和畅,借熹微晨光,三军整合操练,不算身在一线不在场的人,也有上万甲兵,喝声震天,穿云裂石。
须臾,他们被各自的百夫长喊停,百夫长要去刑台那边议罪犯人,叫他们自己原地练习。
定是高分位的军官犯了错,才需要叫百夫长们都去集合了?听了他们哪里还能乖乖在原地待着,纷纷执戟涌去刑台那边。
然到了刑台近边,看到上面以绳索绑押跪地的人,当即哗然满场,不平之声如笋冒出,只是碍于邱孟先作威作福的坐镇上边,没一个敢出头,都在人堆里窃窃私语。
李广站在犯人身边,朗声公告:“此女有些人认得,有些人不认得,她就是裴都督的夫人,姜珩。”
“女人?是个女的。”
“女的呀。”
台下发出种种疑惑之声。李广闻听,甫一抽出旁边手下的腰刀,白刃一闪,割下女子的发带。一蓬如瀑乌丝倾泻飞扬,衬托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明眸皓齿,唇红雪肌。一个个士兵看直了眼睛,对李广的话深信不疑。
姜珩偏头看肩头散落的头发,隐忍不发。只盼李广快些道出她的罪行,她再观其变。
“大家都知道,裴将军回来好些天没露过面了,你们可知道,最近军中军务都在这女人手里当儿戏一样操攥,我们奉行的指令,都是她发出的!姜珩不顾军令,破格跟进军营里来,不安分守己就罢了,还牝鸡司晨,将列位玩弄于鼓掌,实在可恨。”李广言之凿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