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昭觉得忒没劲儿,泄了口气,准备去都督府任职,顺手拿了块炭烧肉饼起身:“对了,你早上还没醒时,宋韬就派人过来再三邀请,中午去他家吃顿饭。我不得空,你去吧。”
“知道了。”姜珩也没说去不去。
宋家邀请吃饭,无非是升迁酒,顺道感激他们,姜家人悔过先前劝离做法,必也会前去,又是一片群雌粥粥之地。姜珩想,另寻个日子去恭贺宋家即可。
除了勾栏瓦舍之地,街边的酒肆茶坊亦是过客云集之所,下有吃茶谈心的平民,上有消遣作乐的贵族,还有南北流通的文人术士。夏日炎炎,烈日自房檐漫入一片金黄,靠外边座位皆受波及,闷热难耐,许多粗糙汉子不怕热光着膀子坐外头。姜珩往里靠凉歇坐。
原本她想去的是玄机馆,今日不知怎么的,念头一起,总觉得跟裴言昭交待一下比较好,一面另个声音又说,她跟他有什么交待的,免得那厮胡思乱想。
思来想去,早饭都用完了,她还是开不了口,今天索性换个地方,来酒肆坐坐。
这肆中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士多,倒也听得几个趣事,传言江湖兴起的一些帮派宗门,比那尽风花雪月的玄机馆添些民间生气。姜珩几杯清茶下肚,权当开拓视野听听,没想到听着听着,有人讨论起燕京著名的玄机馆,又说到,一个花魁被休,又回勾栏院讨生活了,令人唏嘘。
另有人驳斥,说这位花魁傲得很,背后有靠山,不缺钱花。这回回来不接客,先看谁肯为她一掷千金,她再嫁给谁。
花魁名字惊鸿一现,姜珩浑身如电流窜,立时记起这个人的名字,媚姑,她喝酒喝得神智半昏半醒换取的消息,周邢台的老粉头。
姜珩立时放下一块银子,没有找钱,提步去了玄机馆。去之前,思虑一阵,绕到都察院,找父亲的手下平尧,带上两名暗卫,光明正大跟在她身后,一同去玄机馆。
平尧对自家小主子来这种地方感到汗颜,老爷去南京还没回来,小主子越发肆无忌惮了。莺燕歌舞声环绕,他充耳不闻,非礼勿视,盯着脚尖直走。
姜珩找到鸨母,点名要找媚姑。鸨母每天不知送往迎来多少客人,除了几位常光临的官宦富商,早将见过两次面的姜珩忘了,哎哟细着嗓音致歉:“媚姑家里头还有人的,比较特殊。她不甘心沦为任人可欺的,回来就奔着嫁个有钱的良家人呢,不接客啦。”
姜珩推出一锭金子:“我与媚姑见见,让她相看我合不合适。”
鸨母眉开眼笑的收好了钱,叫丫鬟带他们去媚姑的房间。
姜珩让两个护卫守在门外,只带平尧进去。
彼时媚姑正着一件松垮的白绿相间的纱衣,坐在桌前对镜点妆,见有人突兀闯进,打量人一眼,怪觉没趣:“下回要再加样条件,身低于六尺的别进本姑娘的门!一个小公子也来凑热闹,唉。”
姜珩摁了摁袖中短匕,稳步走过去,开门见山:“周邢台在哪里,跟你是如何联系的。”
媚姑掉落手中的胭脂粉盒,眉染讶色:“周,周邢台?噢,本姑娘的一个狎客,早就断了,你问他做什么。”
姜珩冷呵,坐下与她慢慢分说:“早就断了,何至于一听他的名字,就惊得花容失色。”她捡起桌面上洒落小半脂粉的香檀盒子,递还到媚姑手上。
媚姑脸一板,使出撒娇手段来:“我手抽筋了,我念旧情,怎么了的。”
姜珩:“你对别人说,你不缺钱,你有靠山,所以不接客,只想找良人成亲对吗。你背后的靠山,就是周邢台。”
媚姑在桌底下暗暗掐紧手指,面上带笑:“你凭什么那么说,背后的靠山么,我跟谁都没透露过,你胡扯吧你。”
“是什么样的靠山,才能让你和离后重新回到这种地方?如果是亲戚,会眼睁睁看着这种堕入勾栏,玷污名声的亲戚还来投靠自己么。”
“你说话小心点,谁玷污名声!”媚姑柳眉倒竖。
姜珩继续道:“除了亲戚,能当你靠山的,金主?可是金主怎么会叫你出来伺候人。所以你跟那个人是合作关系,他叫你替他留意燕京某个人的动静,有风吹草动便传信给他。”
知道多说多错的理,媚姑笑盈盈的道:“你去猜啊,我什么都不说。”
姜珩黑邃的眼一眯,右手迅疾从左袖中扯出一条事先准备的布条,闪身到媚姑身后,圈布一勒,锁住她的口舌。
媚姑唔唔弹腿挣扎,平尧见状及时过来将人钉靠在桌边,汗颜的看自家主子:“小姐,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姜珩将人暂时丢给平尧压制,扯出更多布条递给他:“绑紧一点。”
平尧动作利落,边捆边问:“绑了之后呢?”
“带回姜府关押起来,说服她联系那背后的靠山,那人一日不出现,我就关她一日,十年不出现,我就关她十年。”姜珩狠心道。
虽如是说,也是为了消磨媚姑的抵抗意志。倘若查明媚姑是无辜的,她岂能关这么久。换言之,如果不是媚姑心中有鬼,被她说中,又怎会忍受羁押之苦,不肯联络幕后之人。
平尧点点头,见她神色不对,道:“小姐在屋中歇会,我回府取钱同老板娘道明,我们把她给买回去了。”
好在媚姑如今也不是如日冲天的花魁,方才在外交谈,鸨母的言行表现得对媚姑不是很重视,想必不会深究。
姜珩闭目整合所得,说好:“交给你去办了,找两个可靠的看守,别让人跑了。她何时愿意按我吩咐的做,随时通知我。”
房中燃烧沉静心脾的白木芷香,貔貅嘴里徐徐吐烟,萦帏绕梁。姜珩静静平缓思绪,整饬好桌面,佯装一切无恙,平静走出了房门。
“……裴言昭,你说你这,成了婚还出入这种地方,小心姜珩揍你。她要是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揍我?她自己也经常来,我有委屈跟谁说?”
“别血口喷人!姜珩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你污蔑自己妻子这种话,与禽兽何异。”
“诶,不信就算了。那怎么,还要跟我喝酒叙话么?”
“来都来了,喝呀。”
两个男人窃窃私语着踏上楼阶,姜珩在转角时,无处躲藏,与他们碰了正着。顾潇然慢慢张大嘴巴,能塞鸡蛋,震惊难言。
裴言昭耸肩,比手:“我没骗你,真的来了。”
顾潇然好不容易收回惊讶的嘴脸,拱手赔礼,急急解释:“七妹妹,裴言昭和我都是来谈公事,偶然间撞上的。他可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皇帝不急太监急。裴言昭迈上阶梯,无谓的将手搭在姜珩肩上,拍了拍:“我和姓顾的准备喝两盅,一起呗。”
姜珩点头:“好啊。”
顾潇然“……”在青楼心平气和谈心的夫妻俩,诡异。
第57章
三人无意谈什么机密政要,顾潇然提议不去那雾锁烟迷的厢房,去外头的露天场地看舞听曲更美妙。让跑堂的安排了下,三人移步去高楼背后的琼阁。人说燕京宫中瑶台、宫外琼阁,足见这是多少文人雅客趋之若鹜的场所。
朱甍碧瓦的八角亭子坐落在一片桃林内围之中,五月桃花盛灿,蝶儿采扑,宛置粉色险境。外围植树木,苍松翠柏一望无际,迎风修篁遍地碧波。亭中砖铺茵褥,岩阶植琪花瑶草,美轮美奂。
这仅是琼阁的冰山一角,偌大的一块场地以桃林翠柏切分开来,他们坐落在星罗棋布的一点,不闻周边诗酒放荡,不视周围载歌载舞,静时温雅寂谧,不受波扰。如此匠心独具,玄机馆不负盛名。
他们尚未点歌点舞,一模样周正的小厮前来通秉,附在顾潇然耳边说细语。
顾潇然微怔,急惶惶站起来,为难的看向二位好友,尤其是姜珩。谁料他还未开口,小厮口中来拜访他的人不请自来,由人带路来到了他们所在的琼阁。当然,那人的身份比他尊贵得多,无他准允也可被放行。
来人着宝蓝色常服,腰配香囊禁布,腰直阔步,眉峰入鬓,贵气逼人。这一撞面,四个人都有些呆住。
裴言昭处变不惊,最先反应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其余二人如被这声醍醐灌顶,拾起尊卑,拱手行礼。
赵祈佑温和喊平身,打量亭中石案上摆好的筷箸碟盏,微笑:“两位卿家好雅兴,我这趟是来对了。在外面就不必拘礼了,以你我相称便是,入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