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有容紧捂气痛的肝,也不去追究纪氏,战战兢兢往外扫视:“妹夫,那外面的人。”
“被我的人撤走了,无事。”
姜珩上前几步,问:“你来这是为了不让三姐被抓走?”
裴言昭脸色肃起,简言道:“宋韬在附近,我需护送他到安全地方。来此告诉三姐一声,周围被我保护起来,不会有人私自将你带走,但若有官差来以罪犯潜逃暂时逮捕你们,你不要反抗,也不要害怕。待宋韬将证据找齐,他自有脱罪的办法。”
“你护送。”姜珩奇怪的嘟囔了句。
姜有容面不改色,得知要被抓走的消息,也比方才被劝和丈夫分离状态好得多,坚毅点头:“我和去病都不会怕的,都督尽管依计划行事,替我夫君伸冤。”
时间紧迫,裴言昭转身即走,往屋后隐蔽的山径去。姜珩踌躇半晌,对其余两人道:“顾大哥,苏姑娘,劳你们照看着三姐些。”
暮色将至,窦邯的兵马奇快,上千人马大规模倾压至郊畿,在发现一处明显的动静后,对其穷追不舍,将区区几十骑逼到穷途末路。
两面山壁相夹的坳谷中,千人五军营对阵百人,而那百人之中为首的人毫不露怯,硬生生将满脸胸有成竹的对手逼得逐渐沉不住气。
彩霞化作黑雾,乌蒙蒙的铺陈天空,泼墨一样染上浓黑。窦邯命人点起桐油火杖,黑暗中的谈判更具有压迫性。
窦邯终于破功,厉声开口:“裴都督,你知法犯法,趁我不注意劫走人犯,还不迷途知返,把人交出来。”
裴言昭悠然立于马背上,双臂环胸:“人犯在刑部看管,什么时候轮到兵部多管闲事了。何况我哪有劫走人犯?”
窦邯牙槽咬紧:“裴言昭,你敢这样同我说话。我让你娶姜珩办的事,你一件没办成,如今又同我作对,你是要公然跟我反了是吗。”
“相辅相反只对今上,对你何来反之说。窦尚书好气魄,想与皇上并齐。”裴言昭讽蔑。
窦邯彻底怒了:“你少打马虎眼!把人犯给我交出来。”
裴言昭感到不可思议:“大人围捕了我这么久,还看不出,我身边并无人犯。”
“我知道。我要你告诉他去了哪里!我一开始就没想要在这四通八达、小路结成蜘蛛网的山路中找到人。我知道你会故意弄起动静引我来追,我偏将计就计,追了过来。因为我相信,一个小小司务的命,绝对不如你的命值钱,都督说是吗。”窦邯眯起精光深邃的眼。
裴言昭舔了舔嘴角,不改放荡傲然之色:“原来大人在跟我赌命?你难道不知我原是从边关每天跟死亡打交道的军户?既然大人非杀我不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送你一句我能活到今天的名言。弄死一个是一个,活到今天今天爽。今天哪怕你要我的命,我也乐意拖耿成旭下水。生死有命。”
“敬酒不吃吃罚酒——!”
“窦尚书、裴都督,你们汇聚大帮人马在这做什么,抓捕盗匪的风波还没过去吗,也想同都察院来分杯羹。”
山坳豁口处,一纤纤身影窈窕走出,手负于背,她着淡粉蓝色相间襦裙,混入这冰火交天的阵势中格外显诡异。
然她那份泰然自若、仿信步于自家闲庭的步调令众人摸不着头脑,好似她背后有天大的靠山才能这般有恃无恐,于是纷纷随着她走进来,持火杖列兵让路于两旁。
他们这样也全非因一个小女子的气场所摄,方才她提了句有关都察院的话,难道都察院的人在这附近?这些无孔不入的御史最可恨。
裴言昭在见到的一刹那,脸色绷不住的发青,他极力掩饰眼底的波动,直到看她一步步平安无事的走向他这边阵营,一颗紧提的心才慢慢悬下。
“姜小姐,你说什么,有御史在这附近?”窦邯明显动容,抽动的眼角扫量四方。
姜珩澹然道:“是啊,不然我怎么敢一个人乘月游玩,山上多的是豺狼虎豹。几位御史大人还在对盗匪的事耿耿于怀,料盗匪在人多时散,这一阵风头过去,又会出来作乱。还有剩余的一些么,也不知来调查什么的。窦大人,你怎么带这么多人来,皇上又下令剿匪吗。”
窦邯心想,大开杀戒是不能了,诛杀朝廷一品命官是大罪,他本就犹豫,况现下周围有御史。
他无调令大规模调兵,没有说得通,回去晚了迟则生变。
既然找不到宋韬,只能堵住京畿要道,让他有去无回。
一番思虑后,窦邯不再迟疑,如来时退得奇怪,如潮归海。
裴言昭吩咐徐骞带所有人,包括暗中伏兵撤退,继续盯住窦邯动向是否真的撤退,若真退则跟着一起回京,尽快回归卫所。
月色溶溶,山风呼号。裴言昭驱马慢行,到姜珩身边停下,伸手:“上马。”
姜珩抬脚踩上马镫,扶住马脖,没有去接。
裴言昭翻掌为钩,搂住她胳膊轻轻往上一提,将她安放于身前,四下顾盼:“御史呢?”
“没,没有,我骗他的。他真的走了吗。”姜珩心有余悸,手心捏把冷汗。
裴言昭嘶的昂高音调:“看不出啊,你还会撒谎,编得还挺溜,我都相信了,赶紧把我私自调来的人叫走。不过也是,越是你这种看起来老实的呢,撒谎越能骗到人。商量个事,要不以后需要谈判的地方,你就偶尔帮我骗骗人,报酬么”
“下山再说。”
“你,”裴言昭兴奋到要说什么,搁放身前的手无意触到她汗津津的掌心,他怔然,扣过去一把握住,滑鞍座往前靠了些,双臂虚笼圈住她:“嗯,先下山。”
第55章
裴言昭于山风呼啸中策马慢行,前胸膛随马身轻颠摩挲一抹温热的纤背,他盯着一截莹润如玉的脖颈,心生一种不同寻常的怜意,双臂圈得更紧些,有感而发。
“倒是,没人待我这么好过。”
姜珩眼皮微跳,掐紧手指,淡定自若的解释:“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裴都督为了伸张正义被逼于绝境,我无暇考虑,若是不来搭救,我三姐夫即使平安无事,我们全家也会愧疚不安。”
裴言昭顷刻破功,轻哼:“你又来了,想救就救,不想救便不救,搞得自己很纠结。不说这个了,来点实际的,你想要什么报答。”
“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
“你是神仙,还无欲无求了?快说,什么都可以。”
姜珩生生咽回不要的话,存心作弄这个胡搅蛮缠的人一番:“是么,我要风,要云,要天上的皎月,要融化的霜花。”
“噢,那有何难。”
裴言昭话音甫毕,抬臂遮住她的脸颊,往后摁进怀里,扯缰骤调马头,双靴紧嵌于马镫内,挥鞭策马,如箭离弦往山顶方向疾驰。
身子乍然有前倾趋势,被一条手臂稳固住了,耳边几缕呼啸风声透过他手掌的缝隙刮进耳朵里,眼前遮黑一片,像要奔入无尽的深渊,仅有其后一堵山般的身躯可以依靠。
不知夜行了几里路,姜珩被抱下马时,以为他们跑到了黎明,四周亮如白昼。
因眼睛被护着不被风侵,她睁眼之际未觉饧涩,缓缓适应弱光,原来周身浸于一汪蝉月洒落的圣洁莹辉当中,月亮悬在仿佛触手可及的头顶,大轮白玉圆盘将他们衬得缥缈如烟。
山岚细雾,溶溶月色。裴言昭悄然执起身前女子的手,扣她手背,徐抬微晃虚空:“这里有风,也有云,还有你要的皎月。它们都是你的了。”
姜珩动了动指尖,闭目感知:“这里是山顶吗,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冷,月光是温的。”
傻,因为他的手是温的。裴言昭凝她莹莹如玉的纤颈此刻更覆月霜,宛若霞裙月帔,喉嗓痒痒的滚了滚:“我,不告诉你是哪里。冬天我再带你来找霜花。”
翌日清早,各机构部门堂官相继上任时,纷纷收到来自逃犯宋韬的上诉书。被耿成旭下令缉捕的宋韬,竟在第二天公然现身,诉报传遍了大理寺、都察院等。
其诉报前后因果相辅相成,道明了他为何越狱的始末,实则原是刑部尚书耿成旭为了掩饰自己罪行,将他这位知情人无辜羁押。
在震惊各位京官的诉讼中,宋韬写明,他原是料理贺远之案子的笔录人,这一案牵涉到兵部和刑部,他以防万一,早将贺远之呈交的五军营腰牌送到安全地方保留罪证,果然不久他就与贺远之一同锒铛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