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熙文韬武略,轻狂意气,是隆正帝是最宠爱的皇子,没有之一。年满二十八岁,封怀王,没有实际封地,留在燕京参与国政,打仗亦是一把好手,早年隆正帝亲征鞑靼部落,都会带上第四子,因而他们有着超越父子情的袍泽情谊。
反观太子赵祈佑,因隆正帝还在为楚王时,倚仗谢家武将,格外敬重谢长袖,对与她的嫡子倍加小心疼爱,不敢放到战场去摔打,这反而造就了,赵祈佑跟父皇的感情不如四弟赵景熙跟父皇的。
窦家因为赵景熙,亦倍受隆恩,自隆正帝登位以来,窦家不过以一马前卒起家,到触手遍布朝堂。宏观朝野,谢皇后薨后,隆正帝对刚直少语的太子荣宠大不如前,太子在朝中最大的倚仗,便是舅舅谢承英。
谢家倒台后,赵景熙岂不有了一争皇储之力?
毛月亮朦胧,黯弱的光倾泻入窗缝。姜珩躺在靠窗的竹榻上,越想越心惊,辗转难眠。
非她恶意揣度他人,细想今早姜父到手的那封匿名信,为何会有这样一封信送来。细究起来,太子如今并非全然孤立无援,稍加沾亲带故的,便还有姜家,因戚问柳是谢家主母,戚寻春的亲生妹妹。
姜家祖父姜钓俞有三个儿子。长子姜世涛,年四十二,行太仆寺少卿,正四品,其长子姜墨,乃晋江府通判,掌刑狱文书,正六品。次子姜世济,年四十,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正五品,又姜世济的三个儿子,除了他的次子姜武,被充为军户,其余两个儿子姜韫、姜未皆是文武新进,前程可期。
姜钓俞最小的儿子便是姜世洵,年三十二,都察院监察御史,正七品。因为姜世洵掌监察一职,姜家偏当官的人多,需要避嫌,于是父母虽健在,却给姜世洵独分了一房。姜世洵因为一丝不苟的执法态度,曾弹劾过兄长姜墨贪墨敕造都堰工程的款项,被姜家人疏离,平时少往来。
纵观起来,姜家的实力不容小觑。
更早有坊间传闻,四皇子龙姿凤表,太子不得圣心,谢皇后逝后,储君之位迟早要移鼎。
翌日清晨,天泛青灰之际,姜珩避开两个在隔间熟睡的丫鬟,去了三院,暗卫仆人歇息的院落。
辰时未到,姜世洵的两位手下还未随他出去办事,却也起得很早,一文一武,掌管文书的杜奉之在树荫习习下练字,负责奔走调查的平尧在耍舞铁枪。
见家主小姐莅临到此,深感讶异,立即停下手中事,上前问候。
姜珩道出目的,两人听了,互觑一眼,面呈难色。
晌午,兵部校场。
列兵休憩时间,有的人还在进食,姜未快速填饱肚子,便来空旷的校场练习□□。
有人逡扫了一圈,找到他人,跑去告知:“姜未,都察院有人找,在司务厅等你呢!”
报信人脸上隐约透露出幸灾乐祸的坏笑,被都察院的人找上,十之八.九没好事。
姜未心头也是一怵。他本本分分,通过武举考入一末流列兵而已,在兵部循规蹈矩刻苦用功,能有什么被都察院惦记上的?
怀着不安,姜未归整好铁枪,往司务厅方向去。
沿着雨花石铺就的甬道走,姜未还没进司务厅,被不知从哪冒出的声音叫住。
“五哥,我在这。”
姜未左顾右盼,在司务厅房楼旁一株百年松树树干后面,望见一颗探出的脑袋,模样鬼祟。
姜未大步过去,绕至树后,吃惊:“落落,是你以都察院的名义叫我来的?前些日听说你病重,我又不得离开兵部去探望,为兄好担心你。你病完全好了吗?”
姜珩提揪略显肥大的青衫衣摆,原地往上蹦了一蹦,给他看:“这不挺好的,已经痊愈啦。”
妹妹竟着男装,小脸不施粉黛,倒更显灵动自然。姜未皱起两条卧蚕一样的浓眉:“你扮成假小子作甚,又怎么能拿小叔的通行令来玩,假装成都察院的人。”
“不这样见不到你啊,”姜珩面染苦色,恳求他:“五哥,我对东胜城一战很不了解,你在兵部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提到东胜城,自是在说谢家一案。姜未默默哀叹:“世人知道的,就如裴千户所招供的那样,我也如此啊。当时我人在燕京,没有参与东胜城之战,能知道什么?”
裴言昭的供词。
瓦剌军占领沙地,以沙地为根据地,对大炎边境的子民烧杀劫掠,并放言要进攻燕京。隆正帝本想再次亲征,不幸染疾,遂将击退鞑靼的任务交付给镇国公,谢承英,兵部尚书窦邯为副,听从谢承英调令。
这一年春,逢干旱,青黄不接,粮草不济,这一仗打得艰辛至极。他们从蓟州镇出兵,翻越阴山,要拿下咽喉要地,东胜城,才能无后顾之忧夺回沙井。
事情就出在东胜城。
统兵元帅谢承英不知为何,留下还未攻打下来的东胜城,绕城,直取沙井。
普通士兵与元帅并无联系,他们只听管领他们的百夫长、千夫长的命令。知道谢承英为何做此决策的人,唯有几位领军的都尉校尉。
按照其中中军副将裴言昭所言,事实就是,谢承英说时间紧迫,再不拿下沙井的粮草填补军需,十万大军将饥饿至死,所以要速战速决,选绕路方案。
后来,在前往沙井途中,裴言昭发现谢承英同瓦剌军主将秘密会晤,疑有奸情。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炎军还未到沙地领地,军中粮食陡增,饥馁问题解决,还在行军周围密林,发现上百只瓦剌人的空粮袋,上印有瓦剌部图腾。
裴言昭唯恐谢承英与瓦剌汇合,领十万大军反攻大炎边境,不因那一口军粮与其同流合污,决意大义灭亲,连夜返程回队尾后勤军部,同窦邯商议。
之后便是窦邯跟裴言昭合力扑杀谢家将领,及时夺取兵权,击退瓦剌。
姜珩总存着一丝幻想,她爹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绝不会不战而投,战败也不一定投。
姜珩几欲给姜未下跪,哭噎诉求:“五哥,你再无知,也必定比我知道得多。哪怕告知我东胜城一役的排兵布阵也好,都是哪些将领在带兵,你难道不觉得,证词都被裴言昭和窦邯包揽了吗。”
妹妹急得脸颊发青,姜未禁不住她哀求,妥协:“你别急,容我想想。”他闭目沉思。
不多时,姜未就将他所知倾囊倒箧。
回击瓦剌部一战。
中军指挥,谢承英。
中军副将,裴言昭。
前军前锋,周邢台,正是上报那个自己落为残废,辞职回乡的人。
前军副将,谢青云,谢照岚的大哥,谢承英的长子。
后军都尉,窦邯,执掌后勤兵马粮草。
后军副尉,董存瑞,晋江府卫所的指挥使,战死。
左军校尉,谢蓝空,谢照岚的二哥,谢承英次子。
右军校尉,关靖安,蓟州镇提督。也战死。
这其中能参与军事决策的都将近阵亡,剩一个周邢台,辞了官却下落不明。
“姜未,姜未……”
姜未被人唤,一惊,推搡姜珩藏匿树后,拍拍她捏紧的拳头:“你病才刚好,别多想。有人找我,我先回去了。”
第5章
“姜未,去一趟选拔营,有几个卫所军找你。你事情谈完了没。”
远远的,同袍呼唤姜未的声音徐徐传来。
选拔营?卫所军?几个?三个词听进姜珩耳中,杂糅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姜珩不动声色,避开他们未走远的视线范围,抄僻静小道先行去选拔营附近。
从前她与谢父来过兵部场地游观。选拔营南面邻地乃一马舍,相对北面就是选拔营,仅一墙之隔,挨墙中央植有一棵五人合抱大垂柳,能隐蔽,能瞭望。
姜珩这具身子根底不好,饶是病愈,胳膊腿儿软绵绵的。等她费劲攀爬到树网上,忽见一抹挺拔身影晃过柳条缝隙。
裴言昭背对她立在隔墙之下,看不到正面,发束紫金玉冠,八折绣暗金线的磐带扣锁窄腰,身显修长。
姜珩眉头略蹙,不将他放在心上,目光投于不远处立在夯台上对峙的几人。
选拔营,顾名思义,是替兵部选拔武将的地方。
然武举在开春之初刚举行过,排除。其余能用到选拔营的地方,又是找姜未这等末等列兵的,唯有军户挑战兵户,褫夺其位,转换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