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官人(96)
从律法上来讲,小贩或许没错,但从道德标准来衡量,李谦认为他错了。当然,李谦同样知道自己当日的做法也有些欠妥之处,但从其他方面补偿对方就好了,这个错自己不能认。
那小贩谋生的地方本就属于钱塘县管辖,自己当着许杰的面说出要道歉的话,相信他会明白该怎么做的。日后,只要那帮衙役偶尔给小贩行个方便,就是对他最好的补偿了
刚打发走了许杰,没多久小祝又上门来了,并带来了他们这几天查账的收获。
李谦看过了他们查出来的问题后,脸上并未波澜,只是轻轻一叹道:“这户房还真是富得流油啊,张富屁股底下的烂账可真不少不用刻意挑他的大错,单单揪出他一个人独吞的那些,就足够他喝一壶的!户房,也该换个人了!”
司吏房是个套间,外间有直属书办坐镇,负责上传下达,里间才是一房司吏的办公会客之所。
户房不比其他房,作为县衙的大管家,每一任掌案司吏都富得流油,因此户房的摆设器用也是极尽豪奢。一水的花梨木桌椅几案,案头清供皆是名品,墙上挂的全是前人字画,元四家在这里根本排不上号,得宋四家才行
此时,张司户正坐在自己的宽大太师椅上,手上捧着热气腾腾的香茗,边上则摆放着一台往外正冒着冷气的冰鉴,实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其实,他任这户房掌案的时间不长,这里边的一应器具都是前任司吏添置的。老上司倒台后,时任典吏的张富得以递补司吏一职,并顺理成章地接手了这一切,当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整个县衙里,人人皆知张富是小人一个,帮着县老爷算计自己的上司不说,接任了户房司户后又迅速倒戈,狠狠地坑了前任县老爷一把那桩命案中,负责尸检的仵作就是他买通的。
现在,又轮到现任大老爷王知县倒霉了这没办法,众人皆醒他独醉,谁让他不知道张富是个两面三刀、卖主求荣的二五仔呢?
张司户这会儿的心情十分不错,因为就在刚才,账册已经被还了回来,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没能查出什么东西来这东郭县令也不想想,出自我张某人的账册,它能不平么?
一名心腹之人掀帘入内,径直禀报道:“司户大人,小荣师爷去了钱科房。”
“钱科?”张司户闻言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看不出来,这小书生还有几分本事嘛,不过还是太嫩了些他真以为,拉拢钱典吏就能济事了?”
那名书办也附和着笑了两声,奉承道:“可不是?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敢跟您斗法!就凭他?也配?”
对此,张富显然也很是受用,他确实不太将荣荣这么一个白面书生放在心上。
亏得堂尊还将此人引为知己,倚其为心腹,殊不知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当张富在自己的司户房里自鸣得意时,小荣已经抬步进了钱科房,而请了病假在家的李谦,则懒洋洋地躺在后院里的摇椅上睡午觉。
西斜的太阳堪堪照到了他的脚上,片刻,感受到几分灼热的他不满地翻了个身,带动起椅子晃悠了几下,人复又进入夏眠状态
第083章 门外汉?
钱科房里,钱典吏对于小荣师爷的到来并不欢迎。
当他听到外间的书办禀报时,心头不由得浮起了几分苦涩。
这个小荣师爷,他们盘账盘不出问题来,这是寻思着要借刀杀人了么?可问题是,自己这刀,它也杀不死张富啊
不想当司吏的典吏,不是好典吏!
钱典吏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整倒上司张富,自己好趁机上位,进补空缺出来的司吏一职。但他深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这种事情当真是急不来的。
他堂堂一个户房的二把手,钱科的典吏,为何会沦落到如今这般手中无权的境地?
还不是由于过早地表露出了自己的野心,以致于让张富察觉,才会受到对方的打压排挤?否则的话,他自认凭自己这一身本事,混得再差都不会比那粮科的罗典吏差才是!
可偏偏,姓罗的他就混成了张富的得力下属,自己却成了被排挤在核心圈外的边缘人物,手中权力被剥夺得所剩无几,干的全是清水般的活计,油水实在少得可怜
他不是没想过要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但有了之前的教训,使得他更为隐忍自己,懂得耐心蛰伏的道理。只待时机成熟之时,便可一战功成,一击必杀!
眼下,显然还不是时候。
事实上,早在这之前,钱典吏就曾偷偷查过几次户房的账目,却都徒劳而无功。
这并不是说户房的账没问题。
尽管张富的账做得是天衣无缝,可对于同行兼下属,有着二十年刀笔吏经验的钱典吏来说,想要揪出点问题来也是不难的。难办的是,他发现的许多问题,都是无法利用的问题,因为那些都是阖县官吏的“福利”来源。
衙门的钱粮进进出出,基本都要经由户房之手,所以户房司吏其实也是在给大伙儿擦屁股。说白了,他张富现在就是大管家,他自己吃肉,众人也能跟着喝点汤水,若是谁敢因为心中小小的嫉妒与不满就把锅给掀了,那可就是犯众怒的事儿了。
一脚踢爆了它,固然可以整死张富,但钱典吏自己,包括整个钱塘县衙一干胥吏及几位老爷,没一人能撇得清干系这完全是鱼死网破的局面,干完了自己也会掉脑袋!
关键是,自己能否踢爆还另说这种几乎人人有份的事情,整个县衙从上到下都会拼了命的帮张富遮掩,因为救他就等于是救了自己。
县太爷且不说,那就是个老顽固!思想陈旧保守,坚持原则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结果全进了他人的腰包剩下的二尹三衙四老典,这些老爷们可全都是拿过钱的,如何会不袒护张富?
至于三班六房的一众胥吏,就更是将户房司吏奉为“财神爷”了,若是少了这位大管家,自己如今的日子又哪能过得如此滋润?再者,他们和户房司吏也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即便是对方倒了,论资排辈都轮不到他们来补上。
要知道,户房下边可还有两位典吏在虎视眈眈着呢,全是二十年的老资历!
总之就一句话,目标虽然一致,自己却没法和荣师爷一拍即合,因为钱典吏认为现在的时机还不算成熟。
回报虽高,奈何风险太大,成功的几率近乎为零,成本也过于高昂了些。他要赌上的可是典吏的位子,一旦失败,就得准备着收拾收拾东西,滚出县衙了
收拾了一番心情,对书办说道:“请荣师爷进来吧。”
书办点头应是,随即退出外间,对正负手而立、面对着墙壁在欣赏一幅山水画的荣荣抱拳恭声道:“荣师爷,令史请您进去。”
小荣“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墙上的字画,才转过身来笑道:“一峰道人的字画,你们户房里倒个个都是雅人。”一峰便是元四家黄公望的雅号,又号大痴道人。
“荣师爷才是正经的读书人,还是画道大家,将来必可自成一派!”年轻的书办笑着拍了个马屁,心中却道,等你到了里间,就会发现我这是赝品了
他虽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却也是上过几年学塾的,时文八股可能写不来两篇,识文断字还是没问题的,且还能写会算,否则也进不了这县衙户房来当书办。
这书办显然也是惯于阿谀奉承之辈,不像其他的书办,常喜欢将“小荣师爷”这样带有几分轻视之意的称呼挂在嘴边,便是面对着年轻的荣师爷本人时,也毫无避讳。
荣荣倒是不会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先生唤亲近之人时,也常会用上如此称谓,譬如唤知县长随为“小祝”,譬如唤自己为“小荣”。当然,先生和自己的舅父这么喊是因为关系亲近,这县衙里的其他人这么喊是什么原因,他也是心知肚明的。
本来他还觉得奇怪,心说这钱科房的典吏,按理说不应该允许下属在外头挂上那么一幅赝品才是,即便他的办公之所是在里间。然而当他掀开帘子,入眼便是里边墙上挂着的那幅真迹后,终于明白了那书办的用意又是在拍他上司的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