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闻对昨天捉到的发传单的那些学生审了一天,没有什么结果。他们都是自发性的,没有受任何人的蛊惑。最后还是把这些人交到宪兵队手里,日本人要整他们,他也无能为力。自家祖宗安静了一天,他就心满意足了。他下班回到家,就听到有客人来了。
客厅坐着一位他没有见过的先生,佣人给他上过茶了,桌子上摆着两三盘点心。看到姨太太这群女人的待客之道露出满意的笑,点点头。
“先生是?”文闻走近之后问。
“在下季少白,”季少白起身回话,“是世轩学校的先生,想了解一下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来学校,也顺便把前天他向我要的这几本书借给他,世轩在文学上很有天赋。”他露出最上面的一本书的书名,《论语》。
“哦,真的”文闻听到赞赏儿子的话高兴的合不拢嘴,哈哈笑了几声,平时这个儿子没给他少惹祸。“原来是犬子的先生,怎么不上去,是不是……”
“她们说没有您的允许,她们不敢自作主张。唐突了。”
“女人就是这样,没有一点见识。”文闻从口袋掏出一个钥匙递给季少白,指着二楼。
“世轩在二楼最尽头的房间,先生先上去。你们谈完之后,我再跟您聊聊关于他的事。”
“好。”
文闻看到季少白拄着拐杖上楼,不悦的皱了下眉头,原来是个瘸子。
门上了锁,季少白将手里的书夹在腋下,用刚才文闻交给他的钥匙打开了房门,进来后看到文世轩躺在床上呈现一个大字,盯着天花板。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文世轩烦躁,大声的说道。
“是我。”季少白说着将手里拿着的几本书放到靠窗的书桌上,拐杖放在一边,身体的重心靠在桌上。
听到声音,文世轩一下子从床上弹跳起来,“你怎么来了。”脸上的惊讶随即恢复正常的表情。
“冒昧了,想看一下你是不是对我有情绪,才没去学校。”
“才不是,我被我爸关禁闭了。”
“因为什么?”
“不关你的事。”
门外传来声音,一位中年女性的佣人端着茶和点心进来,放在桌上后出去了。
窗户是玻璃窗,擦得澄清明亮,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的环境。季少白的视线停留在院子里停放的一辆车,一边端起刚才喝过的茶水啜饮一口。放下杯子他才收回视线。
文世轩走过来,翻动桌上季少白带来的三本书,“这些书是给我的吗?”
“我想你会喜欢这几本书的。”季少白主意到文世轩看到下面的两本书名时眼睛亮了一下。下面的两本书是日本人在学校严厉禁止的书,从外国传回来的,传授国人的新思想。日本人不愿看见中国人思想觉悟,他们就喜欢他们之乎者也。
“你跟你爸爸不太一样。”
文世轩将下面的两本书塞在枕头下面,第一本放在桌子上,跟其他的书混在一起放。
“这书我什么时候还您?”
“你想看多久都没问题。”
“对不起,上次说您的话,我不是……”
“不要用您,我比你大几岁而已,你这样说话,把我说老了。”
“哦,我,很抱歉。”
“没什么,你说的也对。”
文世轩拿了块点心吃着,在床沿坐下。
“我爸就是怂,又怂又爱钱。不过他没什么胆子做坏事,你别看我爸在日本人面前是红人,你就以为他是汉奸,但是我爸没做过伤害国人的事。所以你别带着有色眼镜看他。”
门口偷听他们谈话的文闻小声嘀咕了一句,“臭小子,这么说你老子。”
第29章
季少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令尊确实没做过什么大恶之事,据我所知,他还帮助过很多无辜之人,一些抗议的学生他们抓到也就是放了。”前提是日本人不追究的情况之下。
“这话说的还中听。”文闻笑着摇头背着手走远了。在他看来,季少白不像是共党之人。
文世轩将手指放在嘴边,踮着脚走到门口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会儿才打开门。门口无人。他才安心的走回去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
季少白犹豫的开口,“你觉得需要向我解释一下,日本人为什么追你。”来之前,老鬼都已经跟他说过了关于文世轩的事情,他知道原因。
“先生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您、你就在学校安心教书,大事有我们这一辈呢。”
“你不担心自己吗,万一——”季少白留心观察文世轩的表情。
“如果每一个人都担心自己会失去生命而不去做这事,等到日本人完全占领我们的国家,到时候我们会无处可逃。与其等死,不如主动出击,还有,我们坚决不做亡国奴。”
“令尊呢?他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吗?”
“我爸知道一些也不知道一些。他觉得他可以保护我,在他势力范围内,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我做的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是吗?”
“我也只是做一些不太重要的事。”
文世轩给季少白的印象很好。热血正直意气风发的青年,一身傲骨,不惧危险,勇敢的前进。只是,只是他不太想让文世轩加入地下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看到这样的文世轩,骄傲的,而不是像他这样隐忍带着面具生活。
季少白从公馆出来,文闻派司机送他回去。他没有推辞。到公馆去,是试探,也是在接触文世轩合不合适成为一名党员。
往日熙攘的街道,今儿傍晚显得空荡。路上,只有文闻的车开在路上。
“你给文先生开车多少年了。”
“十五年了,先生。”司机回答。
“十五年,这可真够久的。”
“是啊!”
司机的年纪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了,皮肤偏黑,身体壮实。
“这车要是出城的话,会被拦下吗?”季少白沉默了一会儿问。
“先生是想出城?”
“没有。”季少白讪笑几声,拍拍旁边的空座,流露一副羡慕的表情,仿佛是舍不得这车。“就是问问,现在不是封城了吗,火车、码头都有人守着,进出城门都有人查。像文先生出城也会被查吗?”
“先生说笑了,文先生是警察局局长,哪个警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查警察局局长的车。”
季少白看不清司机的表情,但是他听的出来司机说话的语气有多骄傲。像司机这样的社会底层,能够给局长开车他就会觉得自己是高人一等,所有人都要高看他一眼,但是又对普通百姓持有怜悯。远离穷人却又是真正的穷人。
“我跟你说,那些守城的警察伪军看到这车,远远的就得把栅栏挪开,我开这车都不带停的你知道吧。除了日本人,还没有哪个中国人敢不给局长面子。不,就连日本人,山田大佐你知道吧,他也得跟我们局长握手。我们局长又是特别行动处处长的兄弟,伪军多位高官的朋友。”
季少白听烦了,转过头去,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倒退的人,倒退的建筑楼快速的闪过。想起了初到上海那时的繁华,上海大舞厅夜夜高歌,街道是车子挤着车子,喇叭声声声催促,行人络绎不绝。以前的上海有多繁华,现在就有多萧瑟。还没到住的地方,他就让司机停下来了,自己走回去。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走了几步路回到院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车已经开走了,他转身往别的方向走去。
“文世轩适合成为一名党员。”
这句话是季少白刚才跟老鬼说的话。
在被关在房间的这几天,文世轩把季少白给他带的书都看完了。想着过几天就还给他,他不想过多的跟这个人接触。他翻了个身躺着。季少白,会让他的心里隐隐的不舒服,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季少白从学校回来之后,一头埋进厨房弄起晚餐来。
一个砂锅在小火堆里烧着。
厨房忙忙碌碌,人进人出。
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走到季少白身边。
“季先生,有人找。”
“啊好,那你帮我看一下火。”季少白放下扇火的扇子,拄着拐杖出去了,看见穿着制服的文世轩站在房门外,不耐烦的走来走去。他穿过院子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