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花野草(92)
直到看到那座砖瓦老房子。
棠华缓了缓呼吸,也是猫着腰,踱步靠近。
房子只有一扇窗,前后门,他下意识猫到窗边,低头一看,还能看见隐隐的打斗痕迹,还有两滴血,滚在泥土里杂成一团。
差点魂飞魄散。
棠华摸了旁边的一块石砖,藏在身后,他慢慢起身,尝试从窗中窥见一二:
里面昏昏沉沉,人类视线在这里用处不大。
只能隐约看见两个人影。
斐草坐在那里,他有一瞬间的迷茫。
张贵夺就捆成一团,倒在他的脚下。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这里曾是南城专科,斐老师工作的地方。
斐草的记忆力很好,时隔多年,这里的地图仍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
他记得这里再往前走,是一座教学楼。
旁边有食堂,有体育楼,楼里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
斐老师的运动天赋很差,骑车带他经过这里的时候,就会一指:“呐,那里有很多哥哥姐姐在里面玩水,夏天很凉快的,游泳对身体很好的。”
如果记忆有颜色,那段一定是温暖的橙色。
可是橙色被人毁掉了。
毁掉的人就躺在他的脚下。
这里应该很明媚的,无论斐老师,还是这里的景色,还是穿梭其中言笑燕燕的学生们,都应该很明媚的。
可是谁让这里沾了灰呢?
谁让这里暗无天地,阳光都照不进来?
其实斐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犹豫。
好像每次他生气愤怒,每次他在失控的边缘,都有一道苍老却温柔的声音将他拉回来,对他说:“小草儿,你一定要做个好人。”
两种思绪在他脑海里打成一团,攻城略地,血花四溅。
将他不断拉扯在橙色与血色的回忆之中,一遍又一遍体会绝望的九岁。
他无数次仿佛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只能站在校园门口等的自己身上,回到停尸间哭的撕心裂肺的自己身上,回到审判庭上一遍一遍嘶喊“他在笑”的自己身上。
直到窗外传来声音:
“斐草,斐草,你在里面吗?”
“斐草,你能听见吗?听见你就回我一声,我找了你好久,真的好久,你一直不理我。”
“斐草,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无论你在哪里,我都有办法找到你的。我来了,你在里面吗?”
……
那声音带点嘶哑,在拍着窗,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
斐草起身打开门,灰尘起了一地。
光照进来,显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直到风吹过,将特殊的味道吹到他的鼻尖,带着一股冲劲,让他猝不及防后退了两步,棠华扑进他的怀里,这个年龄的少年,刚抽条开芽出来,肩胛骨顶开白衬衫,有两个微微的突起,斐草一垂眸,就能看见:很乖也很软。
那个怀抱带着香气,两个人热意相贴,一切分明开来,真实显露。
脑中厮杀的战争停止,温柔战胜了失控。
因为温柔的那一方,从今往后多了一份筹码,除了一个苍老温柔的声音,还加上了一个嘶哑清淡的声音。
一个对他说:“小草儿,往后你要做个好人。”
一个对他说:“斐草,我来找你了。”
斐草觉得,有了这两道声音,他往后余生,都不会再输了。
棠华抱着他,鼻尖嗅出淡淡的血气,但也顾不上,他只觉得满腹委屈担心有了出口,狠狠锤了对方一下,带着点鼻音:“斐草,我找了你很久,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真的很担心你,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睡觉也没睡好。”
斐草将他抱的很紧,气息喷在他的耳边。
只有轻轻的三个字:“对不起。”
三个字,很轻,很温柔。
三个字,听起来很短,但也够哄好一个金雕玉砌的小少爷了。
棠华觉得,这三个字很值,值他昨晚一宿没睡好,值他马不停蹄一路狂奔,也值得他深入虎穴闯进这里。
只要这三个字就够了。
棠华攮了囊鼻子:“你没事吧。”
斐草摇头:“没事。血不是我的。”
两个人愣了一下,棠华觉得嗓子有点干,他吞咽了两下,发涩问道:“那他呢?他有事吗?”
一瞬的沉默。
斐草“扑哧”笑出声:“没事,活蹦乱跳的。”
棠华松了一口气,要不是斐草拉着,他差点软到地上去。
他拍了拍胸脯,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味道:“还好还好,斐草,我就知道,你不会的。”
你不会那样做的。
你说过,你绝对不会变成你“父亲”那样的人。
斐草展开手,里面有个小型的录音笔,他按了一下。
刚才他和张贵夺的对话全被记录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