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筠”这个名字,连带着的,是杀身之罪。
而裴郁离以罪臣之子的身份求见卫大统领时,抱着的本就是必死之心。
这让寇翊甚至不知作何感想,歉疚的情绪在这半月内已经出现过太多次了,他只想将其掩盖下去。
这些虽扰乱了寇翊的心,但他知道,裴郁离痛不欲生的原因尚不在此。
“你说他害死了旁人,是什么意思?”
“他...他冒用了裴管家幼子的身份,不就是...”
桃华的话甚至没能说完,寇翊的双眼倏地睁大了。
“裴管家本有幼子?”寇翊整个身体前倾了出去,声音甚至有些隐隐的发抖。
桃华草木皆兵,又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答道:“这这...这个我不知道,但是当初裴家行斩刑时,裴家那个独子是在行刑台上的...若、若...”
话已至此,不必再说...
寇翊将那椅子把手捏得几乎要碎,再也坐不住,拔起青玉枝起身便走。
“大人!大人!”桃华连滚带爬地往前去,“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说!你放过我吧!”
寇翊听不见她说什么,刚迈出一步,又猛地回头,问道:“裴家行刑是哪日?裴府下人流放又是哪日?你可知道?”
桃华当时年纪也小,哪里记得清这么多,哭哭啼啼地想了半晌,才道:“我不记得,就记得那一日很热闹...好像,好像原本是个什么节日...”
“...寒食节。”寇翊稍稍喘了一口气,不敢确定地接话道。
“对、对!是寒食节!”
寒食节,祭扫的节日。寇翊同周元巳一同去给母亲祭扫,回来的路上,被周元巳用绳子绑在了海边的礁石上。
那是裴府行刑的日子,也是裴郁离走上流放之路的日子。
怪不得寇翊对轰动一时的裴府之事丝毫不知,他正巧是在那一日后,便被范岳楼带入了天鲲,从此在海域生活。
所以,在海岸边救了他性命的那个孩童...就是裴郁离。
上次在赌船上寇翊试探过,却被裴郁离否定了。他为何否定?是有自己的缘由,还是说...他真的不记得?
寇翊满心的混乱,思绪只在这上面停留了一瞬,便又回到了方才桃华所说的:行刑台上有那裴府独子、裴郁离冒用了裴管家幼子的身份。
若真是如此,便是裴管家的幼子替裴郁离死在了行刑台上,这是导致他情绪激动甚至一心求死的原因吗?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寇翊的脑子里不断回想着裴郁离对他说过的所有过往。
他不敢随意揣测,可既定的事实居然能对裴郁离造成如此大的刺激,难不成...难不成这段痛苦的记忆...原本是被遗忘的?
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何裴郁离不记得自己曾在海岸边救过寇翊的事。
“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吧!”桃华还在哭嚎。
寇翊本就熬得通红的双眼更红了几分,若是桃华的话唤起了这段往事,那么猝不及防的痛苦回忆对裴郁离来说无疑是凌迟。怎么...怎么可能受得了?
寇翊的心就像被扔进了油锅里在炸,每一滴油溅出来都是一道伤,他真的心痛至极。他没有任何再去对付桃华的精力,大步出了门,跨上马向着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小北舵帮众见状并未追赶,而是退回去将那被木板钉得严丝合缝的小屋子又给关实了,顺带将桃华的哭泣声重新挡了回去。
*
寇翊脚步匆匆回到牢房门前的时候,裴郁离依旧毫无意识。
窦学医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竹席铺在干草上,又在竹席上铺了一层雪白干净的褥子。裴郁离躺在那褥子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崭新的中衣。
“我帮他清理了一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上过药了。”窦学医正蹲在一边往瓷瓶中分装药物,听到身后牢门打开的声音,稍微顿了顿,又道,“大夫本责,莫怪莫怪。”
寇翊站在原地,哑着嗓子道:“不会。”
“......”窦学医回头对他看了一眼,并不问他查着了什么,只说,“他能醒,放心。”
寇翊点点头,蹲坐到窦学医的旁边,轻轻将手搭在了裴郁离的指尖上。
“有什么要叮嘱的吗?”他压下一切翻江倒海的顾虑,问道。
“一日三餐只能喝白粥,别太烫,水也别喝太多,尽量不给他的胃增加负担。”窦学医尽职尽责道,“原本的胃药继续喝,出去后我再给他开滋补的方子。红瓶里的伤药往上腹部涂抹,白瓶里的伤药往其余的伤口上抹。记住了吧?”
寇翊点了点头,又问:“大约要恢复多久?”
“只要他醒了,就好了大半。”窦学医道,“他半月前胃出血后,大狱的人便给他喂了药,服用到昨日为止其实已经见好了,只是心绪不稳再度复发了而已,可复发的这次本是没有上一次外力击打下的胃伤严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