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十分顺畅,李燕燕眼睛都不眨:“我若不是自幼受淮王栽培,又怎能看出河东即将变乱,提前准备出逃呢?现在岑校尉已经将我送出龙城,摆脱了追兵,再进一步,就能去找淮王领取奖赏。若现在杀了我……就什么都得不到了,之前的辛苦,不也白费了吗?”
“呵!辛苦!”岑骥冷笑,慢步踱到李燕燕身边。
这人寂静无声的时候,像蓄势待发的豹子,李燕燕心惊。
“我——”
李燕燕还再想说什么,岑骥却把手搭在她肩头,打断了她。
“站起身,有人来了。”他冷冷地说。
嗯?
李燕燕僵硬地站起。
树丛后,一个黑色的身影闪现,大步朝她和岑骥走来。
身影越走越近,原来是个魁梧壮硕的汉子,身披兽皮、背负捆柴,腰间还别着一把斧头,打扮的如同樵夫,可即使是李燕燕这样不经世故的小姑娘,也不会把他当成简单的樵夫——他通身肌肉虬结,步伐矫健沉稳,一看就是个终日打熬筋骨的练家子。
岑骥和这个人认识……岑骥急着赶到这处山坳,就是为了和他相会吗?
然而随着大汉渐渐走近,两人却都只是死死凝视对方,保持着戒备,谁也没有开口。
相识却并不友善……有意思,李燕燕眯着眼思索。
汉子走到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李燕燕这才发现,他应当还算年轻,只是肤色黑亮,头发和胡子又都蓬乱着,显得比实际年龄老了至少二十岁。
正想着,大汉也看了她一眼,凶光毕露,李燕燕一抖,不禁往岑骥身后躲了躲。
“你来晚了。”岑骥终于开口,比平常更为冷淡。
“哈哈哈,你也晚了,”对面大汉搓搓手,针锋相对道,“晚了两天。”
笑声爽朗不拘,李燕燕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寒意,大概是因为大汉那对圆眸像玛瑙棋子般漆黑生硬,却少了些人味。
李燕燕直觉,这是个比岑骥更危险的人。
“这笔买卖做不成了。”
岑骥言简意赅,把如何因大雪在龙城耽搁了几日、出逃途中又如何见到徐承意的大军,以及对河东形势的判断讲述了一番。
听他说完,那汉子转转眼珠,嗤笑:“呦呵,做不成买卖了……所以岑大人就抽空给自己找了个小媳妇?”
“张晟!”岑骥杀气骤然迸发,厉声呵责道,“不是胡闹的时候!古大哥必须尽早知道这事!”
“吵什么,吵什么,你爷爷还没聋呢!”
张晟懒懒掏了掏耳朵:“真当自己是根葱了?古大哥早知道了。”
“哦?”
张晟面色也冷了下来,嗓子略嘶哑,道:“人马走到半路,遇上大雪,古大哥叫人分散开,到各个村落避雪。前天晚上,躲在刘家村的人来报信,这些日子,凡是走河阳一线过来的人,都在说一件事——”
“皇帝老儿玩完了,国丧十日。现在坐在长安城皇位上的,嘿,换了个奶娃娃。古大哥知道这事办不成,当机立断,收拾大队人马回寨子去了。”
张晟啐了一口,“他奶奶的,早死不死,偏赶在这时候!狗皇帝到死也要跟老子作对!”
岑骥和张晟的对话,什么“买卖”、“古大哥”,李燕燕听得云里雾里。
更不懂她父皇的死如何惹恼了张晟——他好像比李燕燕这个亲生女儿还激动,至于“作对”,大概是张晟一厢情愿认为的吧,李燕燕可不觉得她父皇这辈子会认识张晟此人。
虽然熙宗驾崩这件事对她来说早不新鲜了,李燕燕还是掩住嘴巴,瞪大眼睛,表现得像是刚刚得知。
岑骥倒的确意外,愣了片刻,叹道:“这样看来,河东还不是唯一要起内讧的。下了这场大雪,倒是万幸,让古大哥提前回山准备过冬。往后一段日子,来投奔白石山的饥民,只会越来越多……”
李燕燕听到这儿,大概猜出,这白石山恐怕就是她前世见到的、亡命聚集的匪窝,而岑骥和张晟口中的“古大哥”,应当就是那匪首了。
岑骥果然早就勾搭上了逆贼!李燕燕把头低得更深,生怕引起那两人的注意。
可张晟下一句话,差点让她失了镇定!
“现在已经多的养不起了,”张晟没好气,揩了下鼻子,“嗐,原以为这次劫了公主嫁妆,多少能续上一阵子……这下可好,都是那皇帝老儿狗东西造的孽!”
!
李燕燕这回才是真正吃惊,脸上有些挂相,前胸急促地起伏,心里则反反复复骂着:
岑骥狗东西!不光想造大周的反,还贪你奶奶的嫁妆!
再一想起,她会的这几句骂人的话,全都是跟这两个乱贼现学的,更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