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皇帝再就业实录(23)
卉楼是座围楼样的建筑,住着许多宫中失意人。我经常能听见幽怨啜泣声,像啼血的鸟。我害怕这些声音,拼了命的想逃离,但一切终是徒劳,卉楼的院太深,卉楼的天太窄。站在楼中往上看,天空仿佛被画上边界,停止延伸,而我被则困在四四方方的囚笼中。
难得一见的鸟语花香,难得一见的浩远天空,我格外珍惜离开卉楼的短暂时光。
嬷嬷的视线贪婪地追逐着穿金戴银的妃子夫人,而我所有的目光却被一道坐在水池旁的小身影吸引。
那是个穿着宝蓝缎子衫踩着鹿皮小靴的男童,第一次在宫里见到同龄人,兴奋难已自持。我想问他是十六还是十八,喜欢吃枣糕吗?
我扯住嬷嬷衣角,把男童所在的位置描述给她听,嬷嬷很快也看见了男童,她做作地捂嘴,指了指我又指向自己,最后摇摆食指,“他和我们可不一样,那位是司马家的麒麟子,将来也要做大司马的,至于你嘛。”她怜悯的看我。
不同?有什么不同?
“我父皇是天下共主!我是皇子!”我气鼓鼓地大声反驳。
嬷嬷笑得前仰后合,头碰在假山上也不管不顾,“哈哈哈哈哈哈,别说是你了,哪怕是当今陛下也比不上大司马。你知道百姓们私下里都说什么的?”
“若天下姓的是亓官而不是青阳,那该多好。”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我又进藤院。
勉强装了几日样子的属官们终于原形毕露,宽敞的议事堂只有亓官微一个人。我默默站在窗外看了会儿,他桌案上摆了盏油灯,灯线烧劈了,发出哔啵轻响。
他取出银剪剪断灯线,抬头时终于看见站在窗外的我。
“殿下,”亓官微撑着桌案起身,堆叠在蒲团上的水银色布料随着动作抻直。
我走到他身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为什么选我?”
经过一个月,我那被得到亓官微臣服的狂喜冲昏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我开始用各种方法试探他,挑衅他。他看起来并非一时起意,当然我也没天真到以为大司马的儿子会为我肝脑涂地,亓官微到底在想什么?在图谋什么?
“不然属下该选谁?”亓官微笑了。
很温和的笑,眼尾微微翘起,显得毫无攻击性。
但我依然无法信任他,老子虎视眈眈想要我的命,儿子能死心塌地为我办事?
说来我一个宫中弃子能当上皇太子,还多亏了亓官笃那老匹夫。宗室不可能任由外人混淆青阳血脉,想做皇帝,想做太子,身上必须流着青阳家的血。
而以亓官笃为首的朝臣也不肯接受宗室那些个背后势力庞大的支脉来当太子,几方势力博弈之下,卉楼的小十七被推上台前。
十七皇子,据照料的老嬷嬷说,十七性子优柔,怯懦,加之母族势弱,简直就是现成的傀儡人选。
我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笑的是我的命不由我做主,也不由青阳途做主,我们都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但宗室和亓官笃看错一点,青阳碧宁愿咬碎一口牙,折断满身骨,被破城而入的乱军敲骨吸髓,也不做困囿于鸟笼中的金丝雀。
在卉楼,不管我怎样用力踮脚,用力仰望,能看见的都只有窄窄天地。
我既生鸿鹄,自当展翅寰宇。
对于青阳的失败我无法反驳,事实摆在眼前青阳途,青阳慎,青阳休宁,一代接一代将雍朝推向末路。
而青阳碧不一样,我要收回雍朝失落的国土,我要再现太祖时万国来朝的盛况,我要瞎眼的嬷嬷再也不敢对我不敬,我要天下百姓再也说不出,“如果天下不姓青阳就好喽。”
这条逆行的路,注定独行。
我当上太子后不久,亓官笃就发现了我的不老实,他需要听话的太子,听话的皇帝,不多时东宫里收到了淬毒红珊瑚。我明白这是警告,若再有下一次他就要我的命。
所以,亓官微是为了我的命来接近我的吗?
可惜什么都试探不出来,我不能直接将亓官微逐出东宫,至少现在在明面上还不能和亓官笃撕破脸,不论亓官微怀着怎样的心思接近东宫,接近我,我都必须好端端把这尊大佛供上。
除开猜疑,我自己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亓官微是亓官笃最得意的儿子,是雍朝这张腐烂锦屏上用金丝银线绣成的辉煌凤凰。倘若他能走到我身边,倘若他能理解我的异想天开……
我将亓官微调去管理库房,既无聊又沉闷的差事,如此过去月余,他仍然没有露出破绽。
尽管我并未宣扬,但久而久之大司马之子就任东宫一事还是在沛都传扬开,朝野间激起千层浪,青阳途连送三道手书让我进宫。而最激动的人非姜行正莫属,他怒气冲冲杀上门来,“亓官微真当你属官了?你为什么要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