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涿华猛地一僵,转过头去:“啊——今儿、今儿天真不错是吧,哎您气色真好……”
他一边说,一边甩开众多兄弟往后退。
言昳有些奇怪,自打之前金陵暴|乱的事件后,言涿华就跟她熟了起来,她都习惯在书院里见到他,就听他用那口改不了的京片子以巨大的嗓门隔着几十米跟她打招呼。这家伙就是过分热情自来熟傻老帽,言昳最早在书院里出名,不是因为成绩,不是因为神文,而是因为言涿华这个书院恶霸逢人就说“白昳是我大姐大”“你要小看她就等着挨削”。
她被他这乱说给拱的来气,甚至他有次说的太过分了,上林书院那些年纪小的生徒们,都传说言昳其实是个六岁杀遍江浙的江湖杀手……
言昳真要疯了,她确实当时没多想,跑到言涿华班里去想要骂他一顿,也让别人都知道他是在胡扯。
结果没想到,她可能当时表现的太凶——所有人都更觉得,她是真的大姐头。
言涿华的友人道:“华子,你昨儿不是大半夜才回来吗?不知道从哪儿租了一匹马,回来之后头发都是雪渣,冻得脸都快裂了。”
几个友人促狭的挤着言涿华,毕竟谁都知道,华子哥要是在楼梯或空场上,那肯定会快走几句窜到白二小姐背后,装作偶遇忽然抬手抓一下她发髻,撞一下她肩膀,要不然就是非要挡着路大声跟她打招呼——
言昳有些吃惊:“昨儿咱们吃完饭,你就回书院了?”
几个友人起哄起来:“怎么休沐还一块去吃饭了?是华子哥请客的嘛?哎呀,怎么没见着请我们啊!”
言涿华平日被先生逼着罚站的时候,都不要脸的恨不得一边罚站一边卖艺,这会儿竟然恼羞成怒起来,狠狠推了一把自己的友人:“是我爹来了!”
“家里人都见了啊!”友人挨了推,更嘻嘻哈哈起来。
言涿华差点跳起来:“都给我闭嘴!老子上课去了,你们就在这儿闹吧!”
那几个友人看言涿华走远了,回头看向白二小姐,却发现她眉头微皱:“你们话里是什么意思?”
一帮少年连忙打哈哈过去,追上了言涿华。
现在已经进腊月了,即将进入考试季了,但外头舆论爆炸的社会新闻却让生徒们定不下心来,言昳上了没几天学,就在课堂上听到隔壁班的院落,传来了生徒们的惊叫和高声呼喊:“完了完了!豪厄尔死了!柏沙·马丁说要亲自来讨个说法!”
“亲自来?来哪儿?去京师吗?”
“还是说来金陵?!他不会又要赔款,要什么协约吧!”
“豪厄尔怎么死的!东印度公司有自己的舰船炮弹的,谁知道会不会打仗,会不会炮轰无锡、宁波!”
隔壁班的呼喊,让正在上书法课的癸字班也炸开来,不少学生直接抛下笔,跑去一墙之隔的小花园,跟隔壁班喊着问话。
书法课的先生是曾经市舶司的旧官,听了这消息,比众生徒更发疯,自己先冲出去,跟另外几个班的先生喊起来:“完了完了!这事儿真要闹大了!”
言昳端笔,在宣纸上写下了“豺狼尽冠缨”的最后一个字,也放下笔,浣手拎包,翘课出门了。
上林书院好比少年英才汇聚的学府,是一点新闻、一点情绪就会爆炸的地方,言昳出门的时候,几乎各个班的人都跑出来了,有的在抢报纸,有的站在箱子上高声呼喝,还有的甚至意见不和扭打起来。言昳像个在枪林弹雨中走过的淡定老兵,脚步没停的往书库去,却没料到在生徒纷乱的人潮里,忽然一只软乎乎的手抓住她手腕。
言昳回过头,竟是宝膺,他急道:“你听说了吗?”
言昳手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下,反手拽住他衣袖,俩人一同穿过议论声,往书库走。
言昳推开书库侧门,宝膺顶在门口,不肯进去,小声道:“瞧你这态度我就知道。这事儿你参与了?”
她但笑不语,往书库深处走。书库二层的一间存放旧报刊的书室中,靠窗坐着个上了年纪的胖女人,瞧见言昳,笑了笑:“二小姐来的正巧,我刚刚整理好。”
言昳略一点头,那胖女人是专管此处报刊的书报吏,她将厚厚一摞最新送到书院的期刊送到了书室角落的桌上,道:“请二小姐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