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91)
“这要是早几天也就罢了,眼下让他再出面告状,至少是事倍功半!”
见陈禄摇头打断了自己的话,徐勋就一字一句地说:“这当口要他出面告状,至少要先递交状纸,衙门受理,这么拖拉下去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更何况,接状纸的那些衙门不是陈大人能够轻易左右的,到时候事情怎样还很难说。且他是因为妻女尽亡宁可撞个鱼死网破,但更多苦主却是慑于威势不敢出面指证。所以,只有把这次的事情真正闹大了,其他苦主才有可能蜂拥而出,而且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看那什么钦差还是不是只盯着傅公公!”
直到这时候,陈禄才终于站起身来。尽管对于徐勋竟然亲自去见那个苦主很不以为然,但思量其年轻识浅,做到这份上也已经很不错了,他便没有挑这一茬,来来回回踱了许久,他就停步说道:“怪不得傅公公说你胆大,你说吧,想闹得怎样满城风雨?”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见那主意,但此时此刻,见徐勋毫不迟疑地上前和陈禄商议了起来,陈禄先是惊诧,继而点头,甚至还不时指点两句,一旁的瑞生不禁直咂舌。
少爷这胆子,真的是天大!
……
沈家正厅。
沈光看着手中那张信笺,目光在那力透纸背的字迹上流连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恼怒地将纸揉成一团掷在了地上,没好气地说:“笑话,这定礼都已经收了,他说什么赵钦多行不义必自毙,说我嫁了女儿过去必然自讨苦吃,哪怕不能取消婚事也不妨拖延几天,他以为我沈光是三岁小孩!此人要真是能给徐勋撑腰的,何必在徐氏宗祠藏头露尾,最后还要傅公公收拾残局?眼下傅公公岌岌可危,他又站了出来说这话,荒谬!”
侍立一旁的大管家路权见老爷发火,连忙肃声问道:“老爷,可大少爷也说……”
“他懂什么!他连个举人都尚未考出来,怎知道这天底下那些官儿的手段!悦儿那丫头,以为我不知道她私底下挑唆的她大哥,但使我还有办法,我怎会舍得把嫡亲女儿嫁到那种人家去?收容流民等等确实不是什么顶天的罪名,怕就怕我一个不从,赵家变本加厉编排其他罪名,到头来那三个田庄还是得拱手送出去!料想赵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总不至于苛待了……”
见沈光说到这儿,一副无可奈何的疲惫脸色,路权暗自叹息,只得强打精神又开口问道:“老爷,那婚事的筹备……”
“当然一切照旧!”沈光深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还有那个李庆娘,留在悦儿身边是个祸害。我已经多留了她几天,时至今日绝不能再容她,立时把她撵出去!”
“可是大小姐万一去向老太太哭诉求情……”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要是使性子就随她去,这会儿老太太也绝不会骄纵了她……这样,把她禁闭在房里,告诉如意给我好好看着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就连她也一并撵了!”
后院沈悦闺阁之中,支开了如意和其他人,沈悦紧紧拉着李庆娘的手,好一阵子才勉强笑道:“大哥才被爹关了起来,没想到他又让人送来了这么一封信。只可惜到了这份上,爹是绝对不会听的。”
“大小姐放心,老爷若是仔细琢磨,应该会明白的。”
“不,我爹那个人,我比你明白。”沈悦使劲摇了摇头,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听爹无意中露过一句话,我家祖上和当年的沈万三仿佛有些沾亲带故,那位财神爷不得好死,所以,沈家这么多辈人,最怕的便是被当官的惦记上了。如今赵钦自恃有巡抚南直隶的彭都宪撑腰,爹又听说那个费铠是来查傅公公的,哪里听得进别人的劝告,只会心一横把我嫁过去。事到如今,妈妈,你记着对徐勋那边送个信,就说沈老爷心意已决,大小姐必定要嫁,不过已经允诺不把如意陪嫁过去,让他就在赵家迎亲的那天发动。那天赵钦必定在句容本宅中待客,难以分神理会南京这边的勾当……”
“可是这样大小姐你……”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沈悦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了一丝决绝,“不过,还得妈妈助我一臂之力。”
主仆俩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听到沈悦那最后的决断,李庆娘正是又惊骇又懊恼,正要反对的时候,只听外间传来了如意的声音:“太太……”
随着这声音,李庆娘慌忙退开几步,而沈悦则是站起身来。下一刻就只见面沉如水的沈太太吴氏扶着一个丫头进来,却是睨视了李庆娘一眼就叹了口气说:“悦儿,你爹说了,李氏身为下人,却不知规劝提点主人,沈家再容不下她,即日起就要把她撵出去。”
此话一出,李庆娘简直是觉得五雷轰顶一般,再看沈悦却只是面色稍白,竟是说不出的镇定。恍惚之间,她就只见这位自己伺候了十几年的大小姐咬着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不过李妈妈随身的东西,不许别人动,一概让她带走。”
吴氏就怕沈悦闹开来,闻言顿时如释重负,连忙点头道:“好好,都依你。”
李庆娘正要说什么,只觉得沈悦抓着她的手重重捏了捏,旋即耳边就传来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妈妈出去后赁间房子住,不要再寻别的差事,好好享享清福吧,千万别忘了我!”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89章 夜探,宝图
夜幕之下,南京城的秦淮河上灯船处处,若能从天空俯瞰,便能发现这条白天安安静静的河犹如点缀着无数璀璨的珠宝一般熠熠生辉。而除了这里之外,城中其他大多数去处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赫赫有名的六朝金粉地尚且如此,邻近州县和城郊各处自然更是如此。毕竟在如今这年头,夜晚舍得点灯的永远只有一小撮人。
随着三更的更鼓敲响,东青山下的赵府大院里,大多数屋子里的灯都已经熄灭了。府中喜事渐近,下人们次日一大早就要起来做事,老少主人们也有的是自己的事情要忙,自然要早些歇息。于是,从前院到后院,不少屋子里都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床板响声,还有那些咿咿呜呜的呻吟。其中东边一座小院的正房里,在整整两刻钟的折腾之后,房门咿呀一声被人拉开,随即屋内掌起了灯,又是一阵忙忙碌碌倒水伺候的声音。
这一切,花丛下头的一个黑影全都看在眼里。直到一个披着衣裳的丫头出来泼了水,继而终于关上了门,他才渐渐站起身来,瞧着那熄灭了灯火的屋子看了好一会,这才没好气地啐了一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囔道:“都要娶婆娘的人,还没个节制!别的地方都没动静了,偏这闹得久。那个当老子的还把书房设在这后头,就不嫌腌臜,蛇鼠一窝!”
埋怨归埋怨,但今天这一趟是他自己应承下来的,又费尽工夫弄到了赵宅图纸,自然不会半途而废。当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之后,慧通就毫不迟疑地出了花丛,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猫腰前行。那几处放着狗的地方他都预先避开,唯独选了这么一条近道。敏捷地越过一处墙角,他见那书房门口,一个小书童正穿着厚厚的衣裳坐在台阶前打盹,不禁暗自冷笑,蹑手蹑脚从旁边绕了过去,在一扇窗户前捣鼓了一阵,继而竟是轻轻松松钻窗而入。
这一夜没有月光,屋子里自然也是一片黑漆漆的,若是要不点灯寻什么物事,那简直是痴心妄想。然而,慧通此行不是为了找东西而是为了放东西,自然驾轻就熟。然而,还不等他给怀中那张藏宝图寻着一个妥当的安身之处,就只听外间突然传来了一声呵斥,继而就只听一声诚惶诚恐的老爷,他立时心里一突,四下一瞧没看到什么好的藏身之处,抬头一看却发现了上头一根粗大的屋梁,一时竟也顾不得其他,一捋右手袖子按动机簧射出了一根钩爪绳索,随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荡了上去。所幸他多年功夫竟是没搁下,就在那边人进门之际,他竟堪堪收起绳索,安安稳稳伏在了那宽大的横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