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757)
她正轻轻念叨着,就只见门帘突然被人撞开,紧跟着则是如意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如意竟然激动得把这当年的旧称呼都拿了出来,自然足可见她心头的情绪。尽管徐家门前如今仍是挂着兴安侯府的牌匾,可谁都知道真正做主的是徐勋这个儿子,徐良这个世袭兴安侯的父亲只是撒手掌柜不管事的。然而,对沈悦和如意这对从金陵一块出来的主仆来说,徐良的意义不在于家长,而在于亲人。而如意更曾亲眼看见当初沈悦在秦淮河中那纵身一跳之后,徐良跟在徐勋之后跳下水摸人,最后也是他找到了自家小姐的下落。平日里徐良进进出出,不但把沈悦当成亲生女儿似的,对她亦是笑眯眯的如同自家晚辈,她怎能不记挂着?
沈悦闻言一时大喜,连忙就这么抱着徐宁三步并两步地冲了出去,才刚出屋子前头的穿堂,她就看见徐勋搀扶着徐良,父子俩就这么闲庭信步似的走了进来。
见沈悦抱着孩子匆匆出来,那脸上又惊又喜,徐勋便斜睨了一眼旁边的徐良道:“爹,看见了没有,你要是再不回来,你这儿媳妇就该让我知会顺天府满城大索了!我都和您说了,近来少去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您偏偏又跑去寿宁侯府和人下棋。之前那消息来的时候,万一寿宁侯或是寿宁侯夫人一个沉不住气……”
“我就是怕他们一个沉不住气闹出笑话给人看,所以就坐在那儿气定神闲地说,真要是你家儿子有个好歹,我人就在这儿,给他抵命就是。否则,你以为寿宁侯夫人那急躁的性子,怎么会跑得比仁和大长公主慢?”徐良笑呵呵地说了一句,见沈悦一时眼眶通红,他便走上前去接过了她手里的孩子,见小丫头已经是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睁开小眼睛仿佛是认出了他这个爷爷,竟是嘴角咧开,仿佛是正在笑,激得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了戳那细嫩的脸颊。
“哪怕是为了我这才刚抱上的孙女,我也不会轻易把这条命扔出去的!”
徐勋听到老爹居然说出了这话来,一时呆了一呆,随即才上了前去。知道老爹不喜欢听某些话,他索性一手拉了沈悦,另外一手则是在徐良肩膀上没大没小地一搭,旋即就笑着说道:“刚刚在前头只见着仁和大长公主,我就觉得奇怪,原来是多亏爹拦住了寿宁侯。大长公主毕竟是寡妇,皇上总会宽宥一些,可要是寿宁侯因为一时失当让皇上恼了火,从前那些工夫就白费了,幸好他没犯傻。
爹在他府里也没白挨,回头他若是不备齐了厚礼上门来,爹日后就不用理会他了!啧啧,这会儿也不知道皇上御前是个什么光景,更不知道此前那些已经预备开始写折子弹劾我的人是什么光景!”
“弹劾你这家伙的人是倒大霉了!”沈悦没好气地在旁边插了一句,见徐宁眼睛骨碌碌四处转悠,仿佛在找寻自己,她连忙挤开徐勋凑上前去,这才开口说道,“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动作快折子递上去了,那可就直接撞在了皇上的矛头上,收也收不回来。”
“这会儿刘公公估摸着也正在思量怎么收回来呢,这一次谁的动作应该都及不上他快!”
徐勋说着这话的时候,刘瑾确实正面对一场突然来临的信任危机。朱厚照在怒气冲冲地将罗明建骆文会的联名折子往地上一摔之后,便瞪着刘瑾道:“别人人云亦云,你也跟着人云亦云!你跟着朕不是一天两天了,和徐勋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看人那眼光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论是当年他第一次上阵打仗,挑了领兵的神英,千军之中取人首级的钱宁,还有经略陕西三镇的杨一清,又或者说他举荐朕用起来的那几个文官……前两天你不是还对朕举荐过张彩吗!就是张宗说那小子,朕从前虽看不上他,可这一次他也没给朕丢脸!”
说着说着,朱厚照就想起那时候寿宁侯张鹤龄因为军需弊案下了诏狱,结果张宗说血气方刚打上了东厂,而徐延彻和齐济良就更不用说了,刘健等人逼他铲除八虎那一次,自己让瑞生留在宫中蒙混过关,自己悄悄出宫前往十二团营的那一次,那两个小子正在那接应徐勋潜入军营调兵,足可见绝不是什么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想到这里,他终于霍然站起身,一甩袖子就大步往外走去。
而刘瑾最初被小皇帝那一番话斥得脸色发青,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就只见偌大的屋子中空无一人,一时间尽管是在暑日,他仍然感受到了一股深重的寒意。
尽管朱厚照临走的时候只字未提上哪儿去了,但他心里却有数,必然是去安抚此前被仁和大长公主打上门去的徐勋。若是平时,他自然会跟着一块去,设法修补一下和徐勋的关系。可这一次他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自己就是去了也是白搭。之前抢了张彩又夺下吏部尚书之位后,他和徐勋之间维持的那一层面上交情也已经名存实亡了。
然而,当他脸色阴沉地回到了司礼监衙门的时候,却只见一个奉御三步并两步地冲了上来,行过礼后就低声说道:“公公,刚刚内阁焦阁老,吏部刘尚书兵部曹尚书都先后派人送了信来。”
刘瑾此刻正一肚子脾气,没好气地接过那三封简单书信,等到回了自己理事的公厅之后,他拆开先后一看,立时气急败坏地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继而仍是不解气,劈手将桌子上那些名贵的笔筒镇纸一股脑儿全都往地上一扫,听着那乒呤乓啷乱七八糟的声音,他那郁结的心情方才稍稍缓解了一些。良久,他才冷冷问道:“吏部张侍郎就没让人送信来?”
“回禀公公,没有。”
刘瑾一时眉头紧皱,旋即竟是不管不顾地吩咐道:“备凳杌,咱家要去吏部!”
尽管刘宇从兵部尚书任上转到吏部,但由于刘瑾此前对张彩的态度大为激赏,因而刘宇上任以来,别说染指铨选,上上下下的属官就没几个把他放在眼里的。而张彩对下头那些对他竟然投靠刘瑾大为不满的属官,安抚亦是简简单单,把自己对刘瑾的几个条陈简简单单一说,又担保说自己今后继续掌铨选,也是和从前一样宗旨,很快就把那些他亲手挑进吏部的人给压了下来。于是,刘宇入主吏部虽说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可铨选二字,竟是几乎拱手听命而已,和人形图章差不离。
因而,此时此刻听说刘瑾突然莅临,正百无聊赖的刘宇立时一个激灵,随即慌忙迎了出去。然而,等到他到了衙门外头,恭恭敬敬陪着刘瑾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却发现和自己同属一部的张彩连个影子都没有。当听到里头传话出来,说是张彩正在见文选司和考功司两位郎中,这时候,好容易逮着机会的他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在刘瑾面前给张彩上了一番眼药,旋即又是大倒苦水,又过了许久,他方才看到姗姗来迟的张彩不紧不慢地出了门来。
“张侍郎竟然让刘公公等这么久,也未免太托大了吧!”
张彩斜睨了刘宇一眼,仿佛没听见他这话似的,对刘瑾拱手一揖,随即才含笑说道:“没想到公公会来,手边都是些立时三刻就要解决的事情,难免就耽误了一会儿,尤其是杨廷和几个门生调任广西费了些工夫。”
刘瑾原本是确实心存恼怒,但听张彩如是一说,他立时转怒为喜。这外任官也要分地域,这其中,广西贵州等蛮夷聚居之地乃是谁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张彩这措置无疑比那些阿谀奉承更让他满意。于是,他也就丢下了刘宇刚刚的那些抱怨,点了点头就冲刘宇说道:“得了,咱家和西麓说几句话,你且回去吧!”
尽管对刘瑾这种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态度极其窝火,但刘宇却不敢像张彩那样摆架子,暗自咬了咬牙便恭谨地行礼后回了衙门。这时候,刘瑾方才命人把路途左近都看住了,这才看着张彩说道:“今日这番变故,焦芳刘宇曹元全都给咱家送了信来,让咱家暂时忍一时之怒,去徐勋府上和他修好,你却是半点表示都没有,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