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703)
徐勋随口问了两句,见人太过紧张,哂然一笑之后便不再多言,只吩咐其让巡检司的人加紧清理,又拒绝了吴绶派来的那个指挥佥事让他先回居庸关休息的建议,而是就在路旁寻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从马褡裢里头取出了纸笔,若有所思地写写画画了起来。
这次他是日行三百里赶回京城,因而张永和苗逵都没有同路,而是带着剩余的人马一路上继续招摇过市地回来,顺便到大同宣府这些之前过其门而不入的坚城巡查一二。此时此刻,他三两笔就在纸上勾勒出了河套的地形,正在琢磨接下来该当如何,突然就只听耳边传来了两声叱喝。抬头一看,他就发现曹谦和江彬一左一右挡在了自己面前,而起头那个道士站在十几步远处,脸上有些不自然。
“道长找我有事?”
此时天色渐渐昏暗,白瑛本思量着能否趁着徐勋对自己未起疑心,上前试一试是否有出手的机会,倘若可以便趁机下手,然后从山上潜逃。然而,看到徐勋那些护卫一个个全都是虎视眈眈,他便知道要在这样防范周密的情形下动手着实困难,而且事成之后十有八九得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于是,他便只在原地打了个稽首。
“贫道正急着往京城去,不知道能否先行一步?”
先头已经瞧见了人矫健的身手,因而徐勋虽瞧见了那柴巡检一路爬过来之后那身上破破烂烂的模样,却知道路上这点乱石树木拦不住这道士。因而,他微一沉吟,便颔首说道:“道长此前带路辛苦了。若是你此后要到京城挂单,我可以手书一封让你带去。”
“呵呵,平北伯好意,贫道心领了。云游僧人到了别处多半要投靠寺院挂单,可我辈修道之人素来都是四海为家,却没有挂单之说。今日能够见到大名鼎鼎的平北伯,实在是贫道人生幸事,贫道就此告辞了。”
白瑛从小便跟随白莲教上一代圣主,自幼学教义学武艺,心志坚毅,虽不至于被徐勋这些小恩小惠打动,可也不免觉得此子和传闻中一样礼贤下士,但眼尖耳灵心思缜密,再呆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露出破绽。直到轻轻巧巧翻过了两株大树,他回头一瞧,见徐勋身边那几个护卫都已经围了上前,显然是规劝其先回居庸关,他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真真可惜!
就当他最后一跃踏上了东边的官道平地的时候,耳畔却传来了一阵更急促的马蹄声。眼见那边拥塞的车马后头传来了一阵阵惊呼,他眼睛一眯便迅速几个起落往那儿赶了过去,当看清楚暮色中招展的旌旗以及过来的众多军马时,刚刚还在懊悔的他立时倒吸一口凉气。
莫非真走漏了风声?看那旗号,分明是那些从十二团营择选精锐组建的左右官厅军马!
然而,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却只听自己刚刚过来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骚动,紧跟着便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嚷嚷:“有刺客!”
那一瞬间,别说白瑛愣在了当场,之前被徐勋从那边赶了回来,才换了一身便服的那柴巡检也是呆若木鸡。下一刻,柴巡检便立时气急败坏地喝道:“还愣在那儿干嘛,快,快给我过去打探打探!”
而当这有刺客三个字一路传到今日亲自带队的神英耳中时,他一惊之下只觉得后背心汗津津的。想当初徐勋遇刺的时候,小皇帝震怒得无以复加,厂卫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挂落承受了多少压力,这还是徐勋最终并无大碍,否则他简直难以想象小皇帝的怒火。因而,当他十万火急地赶到跟前,却发现路途被树木乱石所阻,他那股气急败坏就甭提了。
于是,他根本就没工夫去听那柴巡检诚惶诚恐的禀报,几乎是立时吩咐麾下人等下马翻越过去,自己也顾不得一大把年纪,提起下摆便要跟上去。这时候,旁边这一趟跟出来的马桥慌忙伸手死死拦着。
“泾阳伯,这天都要黑了,让他们过去看看就行了,您可千万别逞强!再说了,那边厢现在喊杀声已经低下来了,就算真的是刺客,也肯定不是束手就擒就是格杀当场,否则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静!”
尽管马桥劝得句句在理,但神英仍是不放心。他毕竟是从刘瑾那儿改换门户跟了徐勋,这爵位也是先头那一仗得来的,要真的徐勋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这一趟特意带兵出来相迎白费不说,从前无数努力工夫都付诸东流。然而,就当他使劲甩开马桥的时候,那边厢就传来了一个他异常熟悉的叫喊声。
“可是泾阳伯?刺客已经就地格杀,我平安无事,还请你让下头军士尽快清出一条路来。还有,这段路不好走,你不用忙着过来,你预备好马匹给我换乘,我这就带人过去!”
神英听到徐勋说自己平安无事,一时松了一口大气,答应一声后也就不再坚持。一刻钟之后,当他看见徐勋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翻过近在眼前的那一棵大树,他立时疾步走上前去,上上下下端详一番后,确认人果然是完完整整的,他这才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之前急出一头汗的脑袋。
“幸好赶上了……我一大早才得了皇上急令,点了八百精锐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神英见徐勋眉头一挑,他便低声说道,“西厂得到消息,说是有人要行刺于你,皇上本来昨晚上就要派人来和你会合,还是谷公公死活劝住,否则我昨晚上就应该出发了。”
想到刚刚那个贸贸然举刀从商旅之中钻出来的黑衣刺客,徐勋与其说是觉得惊悸,不如说是觉得好笑。可当那个人被乱刀格杀,临死之前却恶狠狠地说刘公公不会放过你的,他那感受就大不相同了。尽管他绝不相信刘瑾会派出这种如同笑话的刺客来,而且刚刚也已经传令一概封口,但此时此刻听神英这番话,他仍是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回京之后的那一场较量,恐怕不比在陕西面对内忧外患好到哪儿去!
(第七卷 寒光照铁衣 完)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37章 归来
戌初一刻开始夜禁,然而,关闭城门的时辰却远远比戌初一刻更早。白天从城外眺望只觉得巍峨的京城,入夜之后从黑夜里看去,就更像是一个矗立在平原上的庞然大物。四面城墙上,透过在那些城楼上高挂的灯笼,以及每隔几个箭垛上插着的火把,隐约可见来回走动的巡逻人影。间或有人会从垛口上往下张望,瓮城门上方的城墙和箭楼上亦是黑影憧憧。
因而,当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阜成门西边渐次传来的时候,训练有素的军士们立时一层层报了上去,这一夜当中在城楼中当值的千户李梓立时带着几个亲兵来到了阜成门瓮城门上的城墙。还不等他喊话,下头就有人高声喝道:“泾阳伯护持钦差平北伯回京,快放吊篮!”
李梓先是一怔,随即立时吓了一跳,然而,这守御阜成门的职司异常要紧,他略一思忖就吩咐随行的副千户坐在吊篮里头下去。等到下头传来了确认的信息,他才朝下属打了个手势,待到下头第一拨两个人登上城墙,他借着火把的光辉一看,见是一老一少,年老的那个显然已经七十开外,年轻的那个则是仿佛不到二十,站在那儿对比强烈得让他心中直犯嘀咕。
老的那个他认识,是神英无疑,年轻的那个他倒是没见过,可既然和神英一块上来,定然是那位天子面前最受宠信的平北伯无疑。
“卑职参见平北伯,泾阳伯。”
“嗯。”
徐勋点了点头,随即含笑说道:“你倒是谨慎,还打发了人下去查探,不错。”
这一句不错听着平淡,但李梓仍是喜笑颜开。等到城下大约一二十名从人都一一上了城楼,其余则是将空着的坐骑牵走回了西山营地,徐勋环视了一眼那几个转动轮盘把吊篮一回回拉上来的军士,使了个眼色给曹谦:“路上遇到了一些波折,所以不得不连夜进城,有劳诸位辛苦了。今夜各位当值,明日午间我请诸位在西四牌楼福庆楼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