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63)
“还不去见过你陈大哥!”
少女松开了手,依言上了前来,笑吟吟对陈禄道了个万福,陈禄自是立时回了礼。然而,少女却并没有就这么回傅容身侧,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徐勋好一会儿,这才眨巴着眼睛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子徐勋,见过小姐。”
见徐勋只拱了拱手,不像平素那些人似的磕头虫,少女的眼睛顿时一亮,却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就快步退回傅容身边。只一面扶着傅容往里头走,她就一面凑近其耳边,低声问道:“爹,这徐勋是谁?是不是要送到宫里的?”
“胡说八道!”傅容一下子停住了步子,盯着面前的少女恼怒地说,“你一个姑娘家,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
见少女吐吐舌头耷拉着脑袋只不做声,傅容顿时一阵头疼,半晌便摆了摆手道:“好了,这儿不用你陪,寻你大哥去说话,我还要陪着客人说要紧事。对了,见着你大哥嘱咐他一声,别成天就知道捧着那些圣贤书。读书是有窍门的,我又没指望他给我考出个状元来!”
徐勋见那少女乖巧地一一答应,回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又回头瞅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分明有些意味难明,他虽有些好笑,可也不好在傅容面前多瞅人家的养女,于是只当做没看见。然而,等到跟着傅容走上另一条路的时候,一旁的陈禄却突然开了口。
“瑾儿是傅公公的养女。”陈禄仿佛没察觉到徐勋突然侧目看他那奇怪的目光,自顾自地说,“说来也巧,当年我来探望傅公公的时候,前面门上众人正好因为发现一个弃婴吵吵闹闹,我一时兴起就抱了孩子进来,谁知道傅公公前一天晚上才梦见人赠他宝玉,于是便因缘巧合养了下来。别看公公纵着她,一年到头她出去不了两次。”
“外头那么多居心叵测之徒,她大哥都会好端端掉进水里,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
前头的傅容不知怎的就听到了这话,竟是冷哼了一声。突然,他就这么站住了,随即转身看着陈禄说:“你不用在这儿陪着咱家了,去南城兵马司,把徐良给咱家提出来带到这儿。”
“南城兵马司固然不敢违逆公公的意思,但是……”
“就说他是救了咱家儿子的人。前头那件事咱家还没追究呢,若是这么件小事还要揪着不放,到时候的结果他们可承担得起?”
“是。”
等到陈禄答应之后匆匆转身离去,傅容方才招手叫了徐勋上前搀扶自己一把,却没有继续刚刚在马车上的话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咱家再问你,你之前真的是把所有家当都捐到魏国公府了?”
“全都捐出去了。”
见徐勋答得不假思索,傅容忍不住哑然失笑:“你这小子倒是舍得!那要是拿来换钱,真金白银足够你下半辈子开销了。你不是糊弄了那个吴守正吗?就没想着把田地压低一些价钱兑给了他,然后拿着钱跑远了买个户籍逍遥快活?”
“公公说笑了,这田地是我爹留下来的,如今能给他买个好名声,正是我这个儿子应该做的。至于拿着钱远走高飞,须知吴员外那样有钱的,在南京尚且被人视作外乡人瞧不起,更何况我这么年纪轻轻又怀揣重金,到了其他地方,指不定有人谋财害命。如果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后半生就要隐姓埋名战战兢兢过日子,还不如今天这样来得干净爽利!”
傅容并不怀疑徐勋敢瞒骗他。这样的小事,只要陈禄出马去顺天府一查,一切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魏国公府那边也一定会给他一个准确的数字。因而,对这样的当断则断,他心里更是满意,走了没几步又问道:“那你如今想想,就不心疼不后悔?”
“心疼,但不后悔。”徐勋依旧是答得干脆,甚至还多添了一句,“当年诗仙李太白说得好,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从马车上一路试探到这儿,直到此时,傅容这才算真正下定了决心。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这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凝视着前头的坦途大道,就这么一字一句地说:“徐勋,如果咱家说,让你上京城谋一场大富贵,你可敢去?”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61章 石破天惊(下)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尽管谋划这么久就是只等这句话,但徐勋脱口而出的却是斩钉截铁的另四个字。
“有何不敢!”
“哈哈哈,好!”
傅容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不会看错了眼前这少年,可即便如此,此刻他听到这四个字,仍然异常满意。笑过之后,他冲徐勋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搀扶自己上前。两人就这么行走于仿佛永远没有止境的石子小路上,一直到穿过一座遍植桃花林的小跨院,傅容才停住脚步,抬头看向了前头的那座两层小楼。
“你这几天就索性住在咱家这儿吧,既是要去京城,有的是东西该学,你虽机灵,终究是读书太少了些。看看书,学学礼仪,还有京城的风土人情,那些文武大佬,宫中的得力人物,接下来的这些天你会忙得很!”
傅容即便不开口,徐勋也知道自己的软肋就是在这些地方。点头答应之后,又走了几步,他突然张口问道:“傅公公,那我这一出来,我家里的人……”
“陈禄都撂下那样的话了,你家那房子没人敢再惦记。至于你那小幺儿,回头咱家会派人去接过来,他的身份一曝光,在太平里那种流言散布最快的地方,一天也呆不得。至于他家那个畏罪潜逃的老子……”傅容垂下眼睛,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这天底下有的是暗无天日的盐矿矿山,他既是出去了,就别想回来!”
“多谢公公!”
见徐勋一下子松开了手,对着自己倒头就拜,傅容一愣之下,便笑着伸出手将他一把拽了起来,哪儿还有刚刚走路须人搀扶的老态?等徐勋站起身来,他松开手往身后一背,这才哑然失笑地说:“见了咱家这许多回,你就磕过这一回头,居然还是为了个不相干的外人!”
……
一个时辰之后,一辆骡车再次停在了这座昔日开平王府的西角门。门房原是要查验,可一看到马车后头闪出来的那一骑人,立时低眉顺眼让开了通路。车夫打起车帘,内中下来的徐良虽是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灰布袍子,可打量着这地方,他却总有几分不自然,一直到后面传来了陈禄的声音,他才扭过了头。
“前院到二门还很有一段路,你应该会骑马吧?”
听到这个问题,徐良却沉默了许久,这才轻轻点了点头。等到陈禄后头的随从牵了一匹马过来,他拉着缰绳盯着辔头和马镫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伸脚踏上马镫,一个利落的翻身跃上了马背。眼见这一幕,陈禄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就自顾自骑马走在了前面。一路到了甬道尽头,下了马的他随手把缰绳丢给了一个迎上前来的小厮,这才带着徐良进了垂花门。
在南城兵马司被关了三天,徐良原是怀着满腔愤懑的心思,然而预料中的笞责却并没有到来,相反那些差役却是好饭菜地供养着他,不时还试探他的口风。而到了今天,居然竟是南城兵马司的那个朱指挥亲自来放了他出去,还一路送到了门口,那客气热络的态度让他几乎生出了错觉,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曾经是大家公子的儿时。一直等来到这座镇守太监府,他才收起了那些遐想和错觉,但心里却更加忐忑了起来。
“公公,徐良来了。”
“带他进来吧。”
站在小楼前,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两句对答,当陈禄回过头来看自己时,徐良慌忙整了整身上衣衫。儿时享过富贵是真的,但父子受尽冷眼也是真的;半辈子落拓困窘是真的,但行事自在不用时刻战战兢兢也是真的。如今面对这后几十年来再不曾打照面的大人物,纵使是人前倔强执拗如他,这会儿也不觉是手心捏着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