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55)
这边厢傅容和陈禄坐马车离去,那边厢徐勋一回正房,慧通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一打照面就痛心疾首地在那使劲拍了几下桌子。只见那可怜的桌子在他的巴掌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终于坚挺地没有散架子。
“我说徐七少,好容易把人家傅公公盼着了登门,你这不会说话是不是?非得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人家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事,你干嘛非得自己背?”
“你也听见了,傅公公说的是,保我和徐大叔平安,不是保我们富贵。但是,有这平安两个字,咱们眼下还怕什么?”
见慧通一下子卡了壳,徐勋这才抱着双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人家保我们平安就足够还了先前的救命情分,可我们之后呢?我记得你上次对我说,傅公公在京城已经没多少人脉了,年纪一大把,再加上养子尚未能够撑得起门面,想来最担心的是今后。而徐大叔如今落拓,但实则出自名门,他这时候帮上徐大叔一把,日后徐大叔又怎会不知恩图报?”
慧通被徐勋说得渐渐瞪大了眼睛,一屁股在徐勋对面坐了下来,上上下下瞅了他好一会儿,这才一字一句地问道:“这就是你让我泄消息给陈禄的缘由?可这是徐八的事,和你什么相干?”
“徐大叔什么性子你不知道?要是没我们相帮,傅公公人在南京,对京城的事鞭长莫及,事情成得了?”
徐勋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见慧通一时哑口无言,他才扭头转身回了东屋。要说他没爹没娘无依无靠,傅容并不是没可能打起慧通开玩笑时说的那一茬。得天之幸,徐良竟然还有那样的身世来历,如果傅容真的好好考虑过这件事的好处,那么他的机会就来了!
摊上徐家那么些极品亲长,再加上一个图谋叵测的赵钦,他又除了写字没有八股文的功底,要走什么科举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也等不起那许多年,只有剑走偏锋求进。幸亏老天爷都在帮他,王世坤今天来得早,事情已经商议停当,否则傅容一撵人,他上哪儿再找人去?
狭路相逢,有备者胜!他可不想就这么籍籍无名地在这大明朝如同一片落叶一样默默无闻腐朽老去!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53章 碰撞(一)
一大清早,太平里附近的几条巷子就热闹了起来。宗族盛会向来是聚居于此的徐氏族人的一桩盛事,一来每次举行的时候,总会对贫弱族人给予救济,二来则是族中出色的子弟,多半会得到族长的相应奖励,至于三来,则是为了那有的是热闹可瞧。
尤其是这一次,宗族大会还没开之前,小道消息就已经漫天流传,谁都知道二房那位向来胡闹的七少爷多半是要倒霉了,于是这一大早往那轩敞的宗祠大院里搬桌椅开始,众多徐姓人氏就开始议论纷纷了起来。
“要我说小七是活该。没了爹娘就该好好振作,看看他从小到大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说话的中年人一面嗤笑,一面仔仔细细摆设着那张主桌上头的铜香炉。
“活该?那些鬼话你也相信?长房三房四房那几个老不死的,早就看中了二房那几百亩地,这才挑唆了人把小七带坏了,这你还看不出来,瞎了眼了!”一个干瘦汉子抖开桌布,随手糊拉上去就算完了,“长房还生怕让人翻身,把救了小七的徐良那房子都烧了!”
“这还不止,听说长房有意让小三过继给二房,独吞那大笔家产。”
“那都是以讹传讹,这些鬼话你们也信!”
随着这个沉着的声音,三间屋子里头忙碌的众人纷纷回头,看清是一位族老,纷纷点头哈腰地自顾自去忙活不迭,谁也没再嚼舌头。只是在暗地里说话的时候,这各式各样的流言仍是以光速传播了开来。哪怕是已经做好了一切预备的徐大老爷,当听到长子徐动禀报这些话语的时候,仍然气得肝疼胃疼全身都疼。
“这些养不熟的狗东西……平日里领东西领钱粮的时候全都是一个个殷勤讨好的嘴脸,眼下竟然敢在背后嚼这种舌头!你给我记下,一个个都记下,到时候等年底了,让他们好看!”见徐动连声答应,徐大老爷按着右腹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才低声问道,“赵大人已经过来了?”
“是,赵大人过来了,正在偏屋罗先生陪着喝茶。”徐动确定地点了点头,可想想南城兵马司送来的消息,他仍是不免担忧,当即绕到椅子后头轻轻揉捏着父亲的肩膀,“爹,六叔既然前天能挑唆了王公子去给徐勋撑腰,今天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万一他请动了魏国公……”
“笑话,魏国公何等身份,会出来给一个区区败家子撑腰?”徐大老爷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随即就拍掉了徐动的手站起身来,“你六叔能够谋得主管经历司的位子,说是和魏国公攀上亲认了叔侄,其实是走的王家的路子,让魏国夫人吹得枕头风。可魏国夫人就算是再得宠,世子早定,她的儿子决计承袭不了爵位,挑唆魏国公管这种闲事,她不敢!”
父子俩正商议着,大门突然被人一推,紧跟着竟是徐劲大大咧咧闯了进来。这位三公子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绸面缎里直裰,头上却戴着一顶不伦不类的逍遥巾,手中还摇着一把泥金折扇。徐大老爷一见他这幅装扮就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呵斥几句,外间就传来了一个管事的声音:“老爷,各处的族人都差不多到齐了,三老爷四老爷请您出去呢。”
“知道了。”
徐大老爷也懒得再看幼子,扶着徐动的手就径直往外走去。被撇下的徐劲眼见得父兄竟是这般无视自己,顿时恼火至极,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随即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惯会装模作样,有什么了不起!要真是小爷我把你们做的那点子事情都抖出来,看你们能道貌岸然!”
外间宗祠大院内,一张张椅子上早已端坐了一众尊长。除了主位之外,左边一溜三张椅子上,最上手徐边的那张椅子空着,下头坐着两个人,而右边的第一位则是留给徐迢,只眼下位子还空着,显见人还没来。至于剩下虽还有几把交椅,坐的不过是旁支辈分高些的老人,也就是为了显示尊老之意,谁也不会在意这些又没钱又没势的人。至于众多小一辈们,有的随着长辈站着,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唯有徐勋被一个人撂在角落里无人搭理。
已经来了好一阵子的他并没有在意这些忽视和轻视。尽管为了今天的事,他已经几乎两个晚上不眠不休,但这会儿的精神却异常亢奋。哪怕是一道道或怜悯或叹息或鄙薄或厌恶的目光从身上扫过,他始终就这么靠在墙上纹丝不动,直到院子里传来了一个高喝的声音。
“族长到!”
随着这声音,徐大老爷甩开了徐动的手,就这么步履稳健地走了上来。当了几十年的族长宗子,他在那儿一站一开口,在外人看来自有一种渊渟岳峙的风范,尤其是开篇几句漂亮话,就连徐勋也不禁微微一笑,暗想后世某些离开秘书就开不了口的人还真得和这位学学。当徐大老爷终于说完了这一大通话,到了祭宗祠的关键时刻时,站在极其靠后位置的他终于听到上头传来了意想之中的话。
“这祭宗祠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说。二弟离家多年杳无音信,我们这些做兄弟的也曾多方托人寻找,但至今尚未有回音。遥想二弟当年仗义豪阔,族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受过他的好处,我每每想起就扼腕叹息。只不过……”说到这里,徐大老爷一扫四周,突然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说道,“二弟不幸,家中竟是出了一个逆子!”
尽管在场的徐氏族人几乎都料到徐大老爷必然要发作,可这前扬后抑的话一出口,依旧是引得下首嗡嗡嗡好一阵议论声,更多的人都扭了头去看徐勋。眼见这一贯在族中恶名如潮的败家子依旧镇定自若地站着,几个还记得徐二老爷当年仗义的老一辈人忍不住暗自叹气,可终究是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