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471)
“可惜什么?”
旁边陡然钻出来的一个脑袋让徐勋一下子截断了话头。满脸错愕地看着那个牵着一位二八佳人柔荑的少年,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好一阵子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朱,你怎么溜出来的?”
朱厚照见徐勋仿佛见了鬼似的,可终究是那称呼没错,他这才得意扬扬地说道:“你能溜出来,我怎么就不能溜出来?七姐,看见没有,又不只是我一个元宵节溜出来玩,宫里但使有些名头的公公全都这样,这家伙还不是和我一样,直接把承乾宫的宫女都拐出来了一个?嘿,幸亏今儿个宫里的灯放的晚,说是子夜才放,咱们看过这灯市口大街的灯回了宫去,正好还能赶得上看宫灯!”
听小皇帝直接给自己安了个承乾宫宫女的名头,沈悦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她还是头一次见周七娘,见对方诧异地打量着自己,她便大大方方地含笑点了点头,随即冲着朱厚照促狭地挑了挑眉:“别只顾着编排小徐,我是得了皇上允准正大光明出宫的,你呢?”
朱厚照听沈悦居然这般振振有词,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发觉自己好容易才握着的小手正死命挣脱着,他慌忙迅速开动脑筋,很快就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当然是司礼监李公公允准出宫的。这天下同乐的大好时节,灯市口这么多人这么多灯,万一有什么闪失就不好了,所以李公公让我看着一点。至于七姐,那当然是容尚仪觉得她在太后身边多日辛苦,放她出来散散心。七姐,你看皇上对身边人都这般贴心,容尚仪当然不算过分。”
周七娘这些时日被朱厚照哄惯了,心里虽是越发狐疑,可上次出宫看戏平安回去,这次出来观灯就不一样了。于是,她思来想去,索性笑吟吟地上前去拉起沈悦的手道:“姐姐是承乾宫的?我进宫这么久,还从来没去过承乾宫呢,姐姐和我说说好不好?”
见沈悦丢给自己一个安心的眼神,当即就被周七娘拖到一边说话去了,徐勋这才看着长吁一口大气的朱厚照低声说道:“我说皇上,你未免太大胆了,元宵节带着人出来与民同乐,甚至还把奉着太后观灯的时辰都推迟了,你就不怕穿帮?”
“只要你配合我一点,哪里会穿帮?”朱厚照看着那边厢窃窃私语,不时还发出一阵阵笑声的两个女人,一时恨得牙痒痒的,“谁知道你倒还给我瞒着,沈姐姐差点吓出我一身冷汗来,她就不体谅体谅我,要把人拐出来有多不容易!”
“谁要皇上明知道她认识我,还非得把人领到这儿来?悦儿要不是不问一句,人家看着我和她一块站在这儿,这会儿不怀疑回头也会怀疑。刚刚就算你噎住了,她也能想出无数理由来圆。”徐勋朝那边努了努嘴,见朱厚照跟着也偷偷摸摸地往两个女人那儿瞧看,他便轻声说道,“这事悦儿都知道,绝对不会给她看出破绽,要比温柔大方,周姑娘决计比她强,可要说机灵,周姑娘只怕会被她三言两语就骗去了。”
朱厚照见两人果真是越说越投契,还指着他们两个偷笑不已,他下意识地就信了徐勋的话,嘴里却轻哼道:“希望如此……否则你赔我的美人!”
一旁的沈恪见突然冒出来一对自称宫里的少年男女,徐勋和沈悦又和人毫无顾忌地谈笑,沈悦还在那信誓旦旦地自称是什么承乾宫的宫人,他顿时只觉得满头雾水。有心上前问个仔细,可冷不丁瞥见徐勋时,他又看到人对自己不动声色地连连摆手,这下子竟进退两难。正纳闷的时候,他感到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一回头便发现是马车上的车夫。
“沈公子,什么都别说,还有,千万装成什么都没看见……哎,你干脆上车得了,眼不见心不烦!”
金六不由分说地把沈恪拖了上车,放下门帘后还不放心,索性又关好车门上了销子,这才按着胸口放下心来,眼睛却依旧东张西望不已。
这正月十五上元节确实是一年到头难得的热闹,可堂堂皇帝竟然带着太后身边的宫人出来观灯,这实在是太胡闹太乱来了!
那边厢两个女子笑闹够了,朱厚照终究是不甘心好容易拐了人出来却浪费了良辰美景,少不得涎着脸上前打断了,一把拽起周七娘对沈悦打了个哈哈后不由分说夺路而逃。见这一对跑得飞快,沈悦这才回到徐勋身边,心有余悸地说道:“不让人跟上去不要紧?”
“放心,谷大用的西厂不是摆设,我都能假公济私带着府军前卫的小子们到这条街上赏灯耍玩,更何况西厂的人?咱们乐咱们的,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一国之君也是人,况且皇上和我差不多大小,一天到晚憋闷在宫里哪里受得了?”
说完这话,徐勋突然发现沈恪不见踪影,东张西望后发现金六朝车厢后头做了个手势,他这才明白了过来。虽说这位大舅哥还算投缘,可徐勋可不想人在今天这种时日当电灯泡,冲金六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之后,他立刻拉着沈悦走向了和朱厚照相反的方向。
他可不想再撞见一回小皇帝!
一路走去,又看了保国公、英国公、定国公三家的灯楼,一一品评好坏之后,发现远不及自家那座灯楼人多。徐勋自是满心愉悦,不时低头对沈悦说些什么。就当他沉浸在这种难得的轻松喜庆气氛中时,他突然察觉到前头几个人挡了上来。
“平北伯,先帝爷早就有令,近年以来正月上元日军民妇女出游街巷自夜达旦男女混淆,令两京并天下严禁,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视先帝禁令于不顾,带着妇人招摇过市!”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410章 与民同乐
兴致勃勃的时候有人挡路,任凭是谁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更不用说徐勋难得拣到这种时日能够拉上未婚妻出来看灯,此刻心里的恼火劲就别提了。他冷冷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些探头探脑的幼军,见领头的曹谧脸上有些仓皇,他须臾便醒悟了过来。
此时拦路的人全都是纶巾儒衫的读书人,又不是寻常的登徒子,他安排下去的这些护卫难道还能硬生生地挡着蛮横不让人走这条路?
打量着这几个有的不过二十出头,有的三十好几的儒生,知道他们就算在朝中为官,也决计不是高官,乍一眼看去更像是国子监亦或是府学里头的人,抑或寻常士子,他便眯了眯眼睛,随即淡淡地说道:“那敢问几位,先帝自从下达禁令之后,每年元宵,可曾经真的禁绝过军民妇女出游?”
见那打头的人微微一愣,徐勋不等他有工夫想出说辞来反驳自己,他便冷笑一声道:“这儿是灯市口大街的中间,各位一路行来,难道就只看到我这未婚妻一个女子?既然有这样的工夫,你们何不一路上苦心去劝劝那些妇人姑娘不要趁着一年到头难得的机会出来逛逛,应该整天在家里守着纺机绣架灶台老老实实去做她们该做的事……你可敢去说!”
徐勋陡然提高了最后一句话的声音,见那人气得脸颊赤红,身后那几个人也是人人不忿,素来得理不饶人的他哪里会就此轻轻放过,当即嘴角一挑说道:“我记得《礼记杂记下》就有这么一段,‘子贡观于蜡。孔子曰:「赐也,乐乎?」对曰:「一国之人皆若狂,赐未知其乐也。」子曰:「百日之蜡,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看你们的样子都是读书人,也许此时,也许日后就是朝廷官员。既然是圣人门生,那想来应该熟读《礼记》!元宵佳节举国同欢,连与民同乐都不知道,口口声声只拿着一道从未行过的禁令说话!难道妇人就不是大明国人,一年到头操劳辛苦,这仅有的元宵佳节都要被你们这些读书人指手画脚,日后谁不说你们当官之后就忘了百姓疾苦!先帝爷就是因为知道禁令不可行,故而从未真正严禁,这才是仁君胸怀,不是尔等腐儒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