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468)
“太后都赐了婚,哪有这时候回南京的!”沈光勉力打断了儿子的话,喘了一口气,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能过得好,你祖母就能放心了。日后嫁为徐家妇,你就安安心心地侍奉公公,照料夫君,沈家的事情你无须多管。你哥哥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我也还在盛年,不用你担心……”
听了这么多,钱太监心里已经确信此事无疑了,他斜睨了一眼那宫人,见其亦是微微颔首,他便悄无声息地与其双双往后挪动步子,最后正要闪身出去的时候,却不料有人赶在他们前头打起帘子进来,正是徐勋。眼看那边床前沈家三人没注意这儿,钱太监就笑着打了个躬,见徐勋让开道路,他立马和那宫人匆匆出了门。
床上的沈光没留意门前动静,顿了一顿又拉着女儿的手艰涩地说道:“悦儿,都是我当年一时糊涂,给你今后添了许多麻烦。你嫁给徐勋之后,一定不要自恃从前的情分对他指手画脚,女子要紧的是柔顺,再说沈家这门头今后万难给你撑腰……”
这话还没说完,后头的沈恪就终于忍不住打断道:“爹,沈家门第固然远不及伯府,但凡事都有个理在,什么咱们难以为悦儿撑腰?再说了,徐勋要是这样的人,他就该学着小说话本里头那些情义双全的主角,娶一个名门千金回来当家,然后把前头定下的未婚妻女子迎回家里算是尽了情义,这就算得上是美谈了,哪里会去请太后赐婚!”
“说得好!”
一直没出声的徐勋终于赞了一句,见沈恪立时扭过头来,面色有些不自然,而沈悦使劲擦了擦眼睛,这才回头嗔道:“来了怎么不早出声,偏要鬼鬼祟祟的!”
“咳……咳咳……”沈光想要说话,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好几声后方才勉强止住了,却是沉声说道,“怎可这样和伯爷说话!”
见小丫头被父亲一说便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而沈恪则是在父亲眼神下慌忙去搀扶沈光坐起身,徐勋缓步上前,淡淡地说道:“沈老爷不用苛责令嫒,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她一直都是这么和我说话的,我听着很自在。我要是嫌弃沈家门第,亦或是还记挂着当初沈家一度想要悔婚,就不会想方设法让太后认了这门亲事,从前那些小事你不用再惦记了。”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408章 破冰
沈光被徐勋那种语气噎得一愣,可对着那种眼神,他便明白对方并非虚言,而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如释重负的同时,他却又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苦涩。而沈悦听徐勋说和自己这么说话自在,脸上不知不觉挂出了一丝笑容,待听得徐勋又说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她便回头瞥了他一眼,露出了那两个小酒窝的同时,眼神亦是如释重负。
而徐勋却没有去看沈光是怎样一个表情,见沈恪站在那里仿佛有些尴尬,他就温和地笑道:“大哥此来京城,可是在南京国子监请过假?”
听徐勋竟是叫自己大哥,沈恪愣了片刻方才摇摇头道:“章大司成治学严谨,我虽是为了妹妹而赶到京城来,但终究来来回回得几个月,请假时间太长,不合监规,若是大司成准了,底下其他学子若是有样学样,反而让大司成为难,所以我已经从南监中辞了出来。”
瞥见父亲蠕动了一下嘴唇,仿佛打算替他求情,他连忙又抢在前头说道:“更何况,我当初入监就已经是破格,章大司成准了也是魏国公份上,怜小妹刚烈方才通融。如今悦儿有了着落,我便能够一心一意放在举业上,今后在家刻苦攻读就是了。”
“好!”尽管最初觉得沈恪辞出南监未免有些意气用事,但徐勋素来就欣赏能够为别人着想的人,此刻不免又重重点了点头,因笑道,“大哥如今才二十出头,乡试还有的是机会,而且今后金陵再无人敢觊觎沈家,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考,我等着你金榜题名的那天!”
徐勋撂下这等豪言,沈悦觉得理所当然,而沈家父子的观感却大不相同。饱经世事的沈光知道徐勋如今看似风光,却是在风口浪尖上,极可能一个不留神被朝中大佬一根手指头捻得粉碎;而沈恪却觉得妹妹果然没有看错人,嫁了这样一个可靠而又专一的夫婿,今后他这个当哥哥的便可以一门心思钻研文章,不用再有任何后顾之忧。
于是,在如意也随着钱太监等人一块溜出去了之后,这屋子里此时便只剩下了三个人。徐勋和沈悦彼此看着,而沈光却担心地盯着徐勋那张脸,仿佛要找出那种自信源自何处,而沈恪则是看看妹妹再看看准妹夫,脸上挂着欣悦轻松的笑容。
直到沈悦第一个察觉到这种情形咳嗽了一声,屋子里的气氛方才为之一变。这一回,是徐勋代沈悦询问其祖母沈方氏的病,而沈光在犹豫良久之后,终于无奈地说道:“悦儿她祖母的病是多年的病根,去年年中发作之后,就一直起起伏伏没个好,好在我和大郎离开之日,她的精神有些好转。毕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就算一直有好大夫好药材吊着,也……”
沈光没有继续往下说,沈悦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一想到嫁入徐家之后,她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更不用提回金陵,她不由得把心一横,随即仰头看着徐勋,满脸恳求地说道:“徐勋,我从小都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我想回家去探望她,好不好?”
“悦儿!”
尽管徐勋说沈悦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但沈光仍是听着心里一跳,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待见徐勋看了过来,他才咬了咬牙说道:“太后都赐了婚,你如今哪里都别想去,我和你大哥已经看好了宅子,先风风光光让你出嫁了!”
他行前沈方氏就说过,让沈悦勿以她为念,先把婚事操办了,否则她若有万一,这一桩婚事又要耽搁一年。他那位母亲还说,沈家本就已经对不起沈悦,若是她再牵累了孙女,就是去了也心中不安。
然而,徐勋却从一句看好了宅子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见沈恪闻言面色一变,讷讷要解释什么,他就摆了摆手。斟酌着如今京城的局势,再有之前徐良提过的回乡为母亲迁葬,他沉吟良久,这才笑着对沈悦说道:“这事还不好说,百善孝为先,我当然答应你。不过,如今京城这儿赐婚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把咱们的婚事办完了,我就送你回金陵。”
“啊?”
此话一出,别说沈悦一时大吃一惊,就连沈家父子亦是瞠目结舌。徐勋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轻描淡写地让沈恪好好照料沈光,又说已经下帖子请太医院的院使亲自来诊脉,随即他就不容置疑地拉起了沈悦告辞出去。他们两人一出门,沈光就长长吁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和悦儿竟有这样的情分。”
沈恪不由得满心不解:“爹,这是好事,你叹什么气?”
“是好事,可恩爱夫妻反目的也不在少数。悦儿性子冲动直爽,如今那位伯爷喜欢的时候自然样样都可以包容,就怕日后厌倦了,而且终究齐大非偶……”
“爹,你怎么老是想得这么糟糕?恩爱夫妻反目是有,可也总不及白头偕老的多。满朝文武大臣之中,琴瑟和谐白头偕老的也不少,你想太多了!我觉得徐勋为人爽利有担当,刚刚他也把话都说清楚了,您就不要再瞻前顾后了。”停顿了片刻,沈恪方才直视着沈光的眼睛说,“倘若爹是因为他在朝中太过显赫将来会不会稳当,那就更无须多想了。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沈家是怎么在赵钦的觊觎下幸存下来的,想必爹不会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准岳父和准大舅哥在那交谈什么,徐勋并没有太大兴趣,一手拉着沈悦出了正房后,见院子里几个丫头齐齐看了过来,继而慌忙转身的转身,低头的低头,他却没松开小丫头死命要挣脱的手,径直进了那间摆着绣架的西厢房,又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