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412)
尽管这是意想之中的事,可王华还是不免失望,但立刻打起精神又问道:“那朝瑛兄,恕我冒昧再问一句,我相信这所谓的恐吓和谋刺一事太过荒谬,可那个江山飞……”
一说到这个名字,闵珪就生出了深深的悔恨,一时精神就更差了,好一会儿,他才意兴阑珊地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不过是想着昔日西厂为祸,所以想着既然他有这个心,就让他到里头去摸摸情形,谁知道……也不知道是谁冒了我的名义指使他去做了这先后两件事,更不知道是谁在刑部钻了这么大空子让人去杀人灭口。要不是这两天公堂上我审他的时候,他始终一言不发,我简直不知道……”
见闵珪那副心灰意冷的样子,王华不禁心中明了。大臣上书致仕并不少见,可弘治皇帝喜欢用老臣,人越老越是能让那位天子敬重,所以哪怕一年上书致仕三四回,往往也是岿然不动,闵珪早年间自请致仕的次数还少么?那会儿上书归上书,自己终究还是不想走的。可现如今,不论是朝中的风评舆论,还是小皇帝诡异的留中和驳回,那都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到这里,他不禁把心一横道:“朝瑛兄,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你重病求退吧!”
谢迁虽然对他说过会竭力帮他谋一谋刑部尚书的位子,可若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王华都希望闵珪留在其位。毕竟,那个最赏识他的弘治皇帝已经不在,儿子王守仁虽说颇得正德皇帝喜爱,可终究不是正路子,无助于资历不算深的他主政一部。可事到如今,还有其他办法么?
重病求退……
闵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仿佛头一次认识王华似的。见其不自然地避开了自己的眼神,他才突然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满是苦涩。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古往今来有几个名臣真的如史书上所说的那般清白无瑕?官场沉浮,人事倾轧,这些做过就做过了,他并不放在心上,可如今在这种时候,他却忍不住想到了勒令致仕后出狱四天就发痈毒不治身亡的程敏政。
同样是莫须有的罪名,难道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61章 驱狼吞虎
刑部尚书闵珪重病,自请致仕!
尽管当这个消息传遍了京城之后,仍然有科道言官锲而不舍继续上书弹劾,但更多的人保持了沉默,就连坊间原本一出出花样翻新的小戏都一时消停了下来。在人员严重不足的太医院派了太医去诊治之后,朱厚照很快准许了闵珪的请辞。然而,或许是由于小皇帝忘记了,或许是因为闵珪如今重病不好挪动,大臣致仕照例会给的驰驿护送回乡却是提都没提。
案子虽然还在继续审,可闵珪都致仕了,这事儿自然不如之前那么轰动,朝官们更关注的反而是刑部尚书的人选问题,尤其是那些如今任副都御史亦或是侍郎的正三品官员。
六部之中,吏部户部兵部最要紧,礼部最清贵,排在倒数的便是刑部和工部。然而,相对于工部的繁杂,刑部好歹还有稽核天下案子的权限,况且到时候转调他部也不无可能。于是,照例廷推的时候,一个个名字被提了出来,又吵得昏天黑地,到最后只定出了三个人选。
吏部左侍郎焦芳,刑部左侍郎屠勋,礼部右侍郎王华。
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三个人当中,历任刑部右侍郎和刑部左侍郎,在刑部已经有八年的屠勋自然是众望所归,至于剩下两个人不过是放着好看陪衬的。毕竟,焦芳从未在刑部干过,兼且对刑部也应该不感兴趣,而王华更是资历稍浅。可也有如谢迁这样的寥寥数人觉得王华更有把握,毕竟,其子王守仁和朱厚照有半师之分,这是如今已经传开了的。
然而,廷推的名单送到御前,不过次日,这御笔的朱批就送了下来,而结果竟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朱厚照既没有选屠勋,也没有选王华,竟是大笔一挥勾了焦芳!
当消息传到吏部,正在直房的焦芳一下子失态到手中的笔突然跌落,墨汁晕染得下头那张刚送上来的从新进士中铨选县令的名单到处都是。他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东西,这才勉强镇定地冲着那前来报信的司礼监随堂杜锦问道:“公公……公公此言当真?”
才升了司礼监随堂的杜锦如今已经算是李荣的心腹,知道自家老祖宗和焦芳的交情,当即笑道:“自然当真,老祖宗亲自把名单送到御前,皇上亲自勾的,这怎么会有差?恭喜焦大人,日后就是刑部正堂,堂堂的大司寇了!”
“哪里,哪里……”
焦芳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又拱了拱手和杜锦客气了几句,等人走后,他不禁一屁股跌坐了下来,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喜色。
他当然知道之前廷推的名单上自己赫然在列,可在他看来,屠勋荣升尚书的可能性有六成,王华有三成,而他顶多才一成,可就是这一成的可能性,偏偏落在了他的头上!终于跨入了一部正堂的门槛自然值得高兴,可去了刑部这么一个现如今正一团乱的衙门,而且下头还有个原本该正位尚书,结果却给他抢了的左侍郎屠勋,他这日子怎么好过得起来!还不如在吏部看看什么时候把马文升熬下去,他立时就能正位天官!
而同样得到消息的吏部尚书马文升在最初的愕然之后,却立刻吩咐人把张彩叫了过来,继而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张彩被这位老部堂笑得莫名其妙,可等到马文升一说事情原委,他却一下子精神大振。
“部堂的意思是,焦芳这回去刑部一上任,这吏部就休想回来?”
“他就算想回来,老夫也不会轻易让他得逞!他的那些人老夫会一个个清理出去,把这吏部好好扫除干净!”马文升说到这里,端详了张彩片刻,忍不住有些叹息,“可惜你资历不够,这吏部左侍郎的位子无论如何也是接不了的,否则老夫就多了个真正的左膀右臂。”
从五品到四品之间有一道坎,从三品到二品之间又是一道坎,这便是大多数京官必须要越过的天堑。张彩自忖自个资历浅薄,这两道坎不知道猴年马月方才能轻轻越过,因而虽觉得马文升开玩笑,但脸上也露出了几分黯然来。然而,等到他回了直房,一直捱到散衙出了吏部衙门,却有家里的小厮迎了上来。
“老爷,徐大人差人送信到家里,说是今晚设宴送一个人,请您一块去赴宴。”
设宴送人?
大为茫然的张彩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可想想之前朱厚照召见自己的时候只问了一句话就气冲冲地将他打发了下去,他没和徐勋搭上话,到现在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踌躇再三也就答应了。在那个小厮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他就在车轱辘的响声下陷入了沉思。
此次廷推的刑部尚书人选之中,焦芳原本是最不可能被选中的,可为什么最后偏偏是焦芳去刑部?难道是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和焦芳颇有些眉来眼去,于是在御前用了些手段?不应该啊,都说李荣这司礼监掌印的位子都来得惊险,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况且,焦芳去了刑部对李荣有什么好处?
他带着满肚子疑问到了鼓楼下大街靠近什刹海的清风楼,早有一个十五六的小厮在门口候着,他报了名之后,那小厮立时伶俐地在前头带路。
这清风楼并不是京城第一等的酒楼,然而如今说是早已过了立秋,可暑气尚未完全退去,位于什刹海边上的这里也就成了消暑的好去处。这会儿他跟着那小厮登上三楼,一进那包厢,就觉得里头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再一看,室内摆着好几个冰盆,桌椅摆设俱是极其别致,又见徐勋站起身来颔首,他连忙笑着上前行礼。
“徐大人……不对,现在应该改口称一声平北伯了。”
“你就不要寒碜我了。都是皇上要标新立异,这鞑虏不灭,何来平北之说?你比我年长那许多,称我表字定贞也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