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387)
两害相权取其轻,倘若是之前知道自己那番话会把朱厚照逼到青楼去来证明自个是个正常男人,张太后宁可继续听那些闲话。此时此刻,她恼怒地狠狠一捶身下凉榻,厉声说道:“我还正要找他,他竟然自个送进宫来了!去承乾宫,让皇帝和他一块滚来见我!”
听到张太后让自己和朱厚照一块滚去见她,徐勋少不得用有几分埋怨的眼神去看朱厚照,果然把小皇帝给看得讪讪然。只不过,嘴硬惯了,朱厚照一面走嘴里还一面嘟囔道:“又是东厂那些该死的耳报神,这丁点小事也要告状,也不看看他们那些俸禄是谁发的……都给朕等着,明年东厂的开销不拨了!”
徐勋险些没给朱厚照这番话给呛得咳嗽出声,暗想东厂的喉咙要真的这么容易卡死,朝中某些恨不得立时拿下所有厂卫的文官们决计是欢欣鼓舞。只不过,才刚到坤宁宫门口,他就看见一个老太监犹如门神似的挡在门外,见着他们这一行,先是对朱厚照行了礼,旋即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徐勋说道:“徐大人,太后有命,先召皇上入内,你在此跪候吧。”
他有意加重了跪候两个字,面上那笑容又是显见的讥刺。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刚刚神色还好的朱厚照却突然劈手冲他就是一个大大的巴掌,随即怒气冲冲地喝道:“母后怎么会有这样离谱的吩咐,分明是你们这些倚老卖老的在背后挑唆!”
骂完这话之后,他立时对徐勋说道:“朕险些都忘了,这坤宁宫朕那两个舅舅都难能进来,更不要说你一个外官。你去朕的承乾宫等着,要是母后有什么吩咐,回头朕转达给你!”
朱厚照虽让他回承乾宫,可是张太后吩咐传见,徐勋知道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拂了面子,于是斜睨了那捂着脸不敢吭声的老太监一眼,他心中一动,就对朱厚照说道:“皇上息怒,太后向来对臣宠眷有加,就是两位国舅爷作为长辈,也对臣又是多有提点,臣一直铭感五内。如今太后责臣跪候,定当是觉得臣有什么疏失……”嘴里这么说,徐勋却没有半点遵懿旨下跪候着的意思,眼睛一直瞟着那边的正殿,有意放慢语速,反过来劝着朱厚照。
只希望张太后丧夫之后,别还是那样的急脾气!
皇帝打了坤宁宫的管事牌子,紧跟着又不由分说要把徐勋差回承乾宫,而徐勋却总算没走,话还说得诚恳,看到这情形,在正殿门里悄悄窥视的女官立时呆不住了,慌忙拔腿就往西暖阁去禀报张太后。
虽说气得牙痒痒的,可自己的儿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什么德行她最清楚,更何况才刚犯了拧——于是,左思量又斟酌,因徐勋的话记起他从前的不少好处,张太后终究还是更恼那老太监不会说话办砸了事,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冲着那报信的女官吩咐了两句。
“贾世春老糊涂了,这么一丁点小事居然也惹得皇帝大发雷霆,竟然还不及徐勋那小子知进退……你出去,以犯上为由让贾世春自己掌嘴二十,让他在院子里跪着,把皇帝和徐勋都叫进来!”
身为坤宁宫的管事牌子,往日就是司礼监那些大佬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平素得什么赏赐都是头一份,可今天竟因为一句话而挨了巴掌,因而,贾世春看着徐勋,那眼睛里几乎能冒出火来。眼看徐勋在那劝说着朱厚照,他又瞥见那边正殿帘子一动一个女官快步出来,他有意哭丧着脸提高声音抱屈道:“皇上明鉴,奴婢真的是代传太后之命,要是有一丝一毫的虚言,叫奴婢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那到了面前的女官就冷着脸说道:“太后懿旨,贾世春犯上不敬,自行掌嘴二十,罚跪一个时辰反省反省!”
说完这话,她看也不看瞠目结舌的贾世春,笑吟吟地上前对朱厚照万福行礼道:“皇上,太后请您和徐大人一块进去。”
“朕就知道,母后绝不是那样的人,果然是这狗东西假传懿旨!”
朱厚照立时高兴了起来,没好气地一脚踹倒了贾世春,他这才回头对徐勋勾了勾手,自己理了理衣裳就大步入内。而跟在后头的徐勋见贾世春虽是手脚并用爬了起来跪好,又一下一下地自己掌嘴,可却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他,他心里哪会没有数目。
债多不压身,仇多不怕鬼,得罪了就得罪了,横竖他这次算计了李荣,区区一个坤宁宫管事牌子也不算什么——若真的是张太后极其喜欢的,怎会这样随随便便就折辱了?
坤宁宫这地方正如朱厚照之前所说,就是寿宁侯和建昌侯身为国舅爷的时候,一年半载也难能进来一回,现如今弘治皇帝大行,除却朱厚照就更是没男人踏入了。于是,此时徐勋一路进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女官宫女悄悄打量他,那些火辣辣的目光里头尽是挑逗和诱惑,哪怕是徐勋目不斜视都大感吃不消,心里不知不觉就生出了深深的警惕来。
阿弥陀佛,看来这一次非得毕其功于一役,否则若是日后张太后一时兴起把哪个女官赐了给他安宅管家,那就是甩不脱的大麻烦!
“母后!”
“参见太后!”
趁着刚刚那会儿工夫,张太后已经略略梳妆了一番,这会儿坐在东暖阁那张龙凤呈祥纹样的紫檀木交椅上,她除却精神微微有些萎靡,其他的倒是丝毫看不出来。只是,眼见这一对少年君臣在面前一前一后地行礼,她仍是有意在两人身上端详了又端详,打量了又打量,心底也不知道转过多少诡异的念头。良久,她才冲着朱厚照冷哼了一声。
“你还知道回来!”
朱厚照之前在路上就被徐勋洗脑似的灌输了一大通话——深知教训是不成的,徐勋便只从张太后的处境说起,什么痛失丈夫两家侯府指望不上只能依靠儿子,什么先后三胎只养住了朱厚照一个,什么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总而言之,在他的嘴里,张太后便成了天底下最是苦心的母亲——于是,尽管刚刚在门口还大发脾气,这会儿母亲又是当头一句嗔怪,可朱厚照仰头看看,见张太后的眉角额间,确实已经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皱纹,他不觉就心虚了。
“母后恕罪,儿臣知道错了。”
从小到大,朱厚照聪明归聪明,可气跑先生不肯读书溜出宫玩……诸多事迹也算得上是劣迹斑斑。每次弘治皇帝训诫都要费老大工夫方才能让朱厚照认错,更不要说更没耐心的张太后了。此时此刻听儿子主动认错,她只觉得心头怒火一下子消解了大半,神情复杂地盯着儿子看了片刻,她就沉声说道:“既然知道错了,可知道错在何处?”
“儿臣不该惹母后生气。”
朱厚照乖巧地说了一句,见张太后的表情果然如徐勋所说阴转多云,多云转晴,他背在后头的手不由得冲徐勋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原来,哄母后开心是这般容易的!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42章 连消带打,逢凶化吉
尽管贵为皇太后,但张太后毕竟才三十出头,在朱厚照面前首先是个母亲。从前儿子和自己不太亲近也就罢了,现如今总算是亲近了,可犯拧却是三天两头,这次儿子罕有地诚恳认错,张太后那冷脸就再也摆不下去了。
伸出手去把朱厚照拉了起来,她扶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终究又想起了王岳的禀报。可是,她实在不愿意破坏这难得的母子融洽,一时就瞪着下头跪着的徐勋喝道:“徐勋,先帝和皇上都对你信赖有加,可你今天居然敢引诱皇上到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他引诱小皇帝?天地良心,这分明是皇帝逼他的好不好!
“太后,实在是因为皇上被谣言坏了心情,臣也是不得已。”徐勋虽是腹谤不已,可面上不得不先行请罪,但话语却说得含含糊糊。不等张太后柳眉倒竖质问下来,他就连忙又解释道,“只不过,皇上天性纯孝,纵使再痛恨那些散布谣言的人,也断然不会在国丧期间胡来,和臣去那种地方也不过虚应故事,实则只是和人在那里坐着说了会话……而且今天多亏了皇上明察秋毫,才在那青莲阁顺藤摸瓜查出了一桩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