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376)
“孙公公来得正好,我原本就想去那儿看看,正踌躇是否方便。既如此,你就带路吧。”
再次踏入萧敬的私宅,徐勋再看那些花草盆栽一亩三分地时,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惊诧莫名心中忐忑了。真正居于高位的,每一处细节都会被人当成谜团掰碎了仔仔细细思量,其实说穿了不过是习惯使然罢了。只是在进了屋子之后,见又惊又喜的瑞生快步迎上前,二话不说就要跪下磕头,他立刻伸出手去一把将小家伙拖了起来。
“又磕头,在宫里都快成磕头虫了,还没有磕够?”
“才没有呢,我跟着萧公公,几乎不用对别人磕头!”
见小家伙竟是把自己的玩笑话当真了,徐勋不觉莞尔,随手从腰里掏出一个东西丢了过去。眼看瑞生手忙脚乱接过了,他便笑道:“这是这次打仗时候的战利品,不值几个钱,就是我看这刀柄是木头雕的,刀鞘也是上好的皮子,手工不错,想着给你带一把回来把玩,就是留着防身也好。”
“给……给我的?”
瑞生结结巴巴问了这么一句,见徐勋点头,他立刻欢天喜地二话不说直接揣进了怀里,一连声的多谢少爷,旋即又仿佛生怕徐勋反悔似的,一溜烟就冲出了屋子。面对这光景,徐勋这送东西的反而有些愣神了,老半晌才回头去看床上斜倚着的萧敬,见老太监满脸是笑,他不禁尴尬地干笑道:“还以为他跟了萧公公这么久,人老成了,谁知道还是这样沉不住气。”
“这也没什么,又不是谁都像你,左一个主意右一个点子,只要给个机会就能大放异彩。”萧敬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见徐勋面色如常,自己搬了个锦杌在床前坐下,他就直截了当地说道,“不过,这孩子实心眼,咱家说要上书辞了司礼监掌印,可他倒好,竟说要跟着来服侍咱家这把老骨头。他虽然没上过内书堂,但咱家的面子送了他进去学两年也使得,出来之后,就可以顺顺当当补一个司礼监写字。”
“萧公公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当初送他入宫,是因为他身份暴露,留在南京已经不成了,再加上萧公公又要他,所以我才答应了,并不指望他真的能到什么位置。现如今萧公公既是要请辞,那就索性带着他在身边吧,他这性子在宫里,我还担心他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萧敬一直留心徐勋的表情,见他说得坦然,想想瑞生果真是如徐勋所说一般,他顿时莞尔,但沉吟片刻,他就开口说道:“虽则如此,但你想想,你是外官,纵使皇上宠信,终究不可能日日时时身在皇上身边,这次出去是你兵行险招所以才快,要真是耗三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再加上新鲜感一去,你就能保证皇上一直对你深信不疑?不是咱家夸口,瑞生也就是在亲近人面前这般做派,在司礼监的时候倒还稳重,他这性子再加上那一手本事,内书堂不去,就放在皇上身边做个答应,决计招人喜欢,不用跟着咱家这老骨头浪费人才。”
徐勋本以为萧敬此次所谓的中暑乃是以退为进,顺便也是试探一下他的反应,却不料这个在宫中叱咤风云好些年的大珰是真的打算退了。一瞬间的愕然过后,他不禁皱了皱眉道:“萧公公,我不妨说一句实话。我和瑞生虽是主仆,但打心里说,我是拿他当成弟弟一般。皇上身边的几位公公和我都算交情不错,而瑞生那性子我最知道,去皇上身边风险太大。”
“若是咱家一定要他去呢?”萧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地说,“咱家也不怕告诉你,咱家在宫里的那些班底,全都一字不漏告诉他了。只要他到了皇上身边,那些人到时候就成了你的。”
“萧公公这是要我做出取舍?”
从感情上说,徐勋自然不愿意。当年把瑞生带进京城送给萧敬,那是因为他彼时一无所有,一切都维系在萧敬身上,而瑞生的底细被嚷嚷了出去,他根本护不住他,说到底他是不情愿的。也就是萧敬真心把瑞生当成后生晚辈一般放在身边教导提点,他才渐渐放心了。
可从理智上,他却知道萧敬提出来的这一条实在是绝对有利于他的。别看他和刘瑾目前还打得火热,和张永同舟共济,和谷大用还有相同的利益关联,可到时候一有冲突,谁知道那时谁会翻脸不认人?想到这里,他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神一下子变得异常犀利。
就在他想要说话的时候,一个人却突然从外头冲了进来,却是瑞生。他看了看萧敬,又看了看徐勋,突然就这么跪了下来。
“少爷,萧公公,我去!”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332章 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
武安侯胡同的兴安伯府,原本只是京城众多公侯伯府中不起眼的一座,但现如今却是炙手可热。然而,这并不是因为兴安伯徐良有多少过人的才干,多少惊人的圣眷,而是因为兴安伯世子徐勋先后得父子两代天子垂青,紧跟着这一回被人赶鸭子上架挑去了宣府,却漂漂亮亮打了个少有的大胜仗回来。打从消息传回来的那天起,兴安伯府就门庭若市,接连登门拜访的既有执掌五军都督府的公侯伯,又有下头的都督指挥使等等,但最多的却是一类人。
那便是登门提亲说媒的。
这四五天徐良除却在十二团营督操,只要在家,就不得不绞尽脑汁用各种由头回绝这些人——既有官媒婆,又有受人之托来打听他口风的——提亲的对象从公侯伯府的嫡出千金,到下头大小军官家中有名的美人,这其中最难拒绝的便是寿宁侯张鹤龄。到最后他甚至在考虑着是不是要借病来躲一躲,可一想到到时候又要多出一大拨借着探病来求亲的人,只能消停了这心思。
然而,这一天面对和他同僚,此刻理应休沐在家却登门拜访的定国公徐光祚,他就不止是一个头两个大了。如坐针毡的他借着品茶掩饰脸上的尴尬,心里也不知道骂了多少声臭小子。然而,徐光祚却仿佛没看出他的这份表情来,仍是一脸笑容可掬的样子。
“兴安伯,令郎乃是皇上最看重的人才,再加上他还小,拖个一年半载都不要紧,但你却正当盛年,家里没个管家的女人,难免上上下下一团乱。就好比这些天你在十二团营督操,听说家里管事的是一个丫头,这就太名不正言不顺了。我那位表姑姑虽不是豪富,亦非顶尖的名门,但胜在人品大方出众,要不是先后为父母守孝,也不至于二十出头尚未许人。就算是你一心为令郎着想,可他此次建下大功,据说廷议已经有封爵的意思,你若再有子女,也不用担心会碍了他。咱们虽不是同宗,可好歹也是同姓,我不会坑你的。”
徐良被这同姓之说弄得苦笑不已,踌躇再三,他正打算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继续敷衍过去,外头就传来了金六的声音:“老爷,少爷回来了!”
“哎呀,勋儿回来了!”
徐良这会儿恨不得露出十万分欢喜的表情来表达自己心中的喜悦,一跳起身就向徐光祚笑道:“定国公这好意我心领了,可兹事体大,容我好好思量思量。这会儿勋儿回来,我就不留你了,这就送定国公出去吧……”
“诶,徐大人既是回来了,兴安伯就不用送我了。横竖这兴安伯府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路途都熟悉。”
“这……”徐良见徐光祚会错了意,不觉有些尴尬,“勋儿在外多时,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借着送定国公你这贵客,也顺带看看那小子在外头这一个多月怎样了。”
定国公徐光祚一时愕然,旋即就见徐良虚手请他先走,他却笑吟吟地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并肩而行,心里却对这父子俩的情分更有了另一份计较——这年头哪怕儿子是历经多少艰险方才回家,当父亲的无不是端坐正堂等候儿子来磕头,哪有徐良这样急不可耐急匆匆跑出去迎接儿子的,这岂不是颠倒了礼教伦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