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304)
这一番畅谈便是整整半夜,谷大用平日跟着朱厚照熬夜熬惯了,可那都是摆弄太子殿下喜欢的那些新鲜玩意,从来没有因为正事而这么卖力过。一直捱到天明时分,他终于忍不住顶着通红的两只眼睛一拍案桌叫道:“送茶来,要最浓的茶!”
徐勋此前也是忙前忙后一直没休息,这会儿也少不得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不多久,外头就有人推门进来送茶,谷大用看也不看就接过一杯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一抬眼看清楚了人,他不禁愣了一愣:“外头那些小崽子们都死绝了么,居然敢支使老钟你的来送茶?”
“他们轮流值守也都是一宿没睡,这会儿白天还要撒出去办事情,我既然留守,进来送杯茶也是应有的。”蓄了快一年的头发,把乱糟糟的胡须给整理了干净,再加上已经进了这里厮混好一阵子了,如今的慧通看上去自然不如当初和徐良一块厮混时那种不修边幅说话大大咧咧的样子,很有了几分官气,这会儿他笑吟吟送了茶之后,又俨然一副下属模样对谷大用禀报了几桩微不足道的小事,待谷大用一一决断后,他才应声退了出去。
徐勋在一旁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人一退他就笑道:“老谷,看不出来你不哼不哈的,这班底已经建起来了不说,就连威信也很不错了。看这人的岁数模样,该不会是当年西厂的那批老班底吧?”
“徐老弟,你这眼光真是一等一的!”谷大用这会儿一杯浓茶下肚,人又精神了起来,当即笑道,“这人才果然还是要访查的,当年西厂是树倒猢狲散,大多数人都死了,剩下也就是小猫小狗两三只,这钟辉当年还是个总旗,再加上溜得快逃过一劫。他可是正经跟着韦瑛吴绶干过,连汪直也见过,我在名册上找到了他的名字,再加上还有小字号的见过他,否则哪里敢委以掌刑千户之职?”
尽管看这架势就知道慧通混得如鱼得水,但此时此刻听到掌刑千户这四个字,徐勋仍然险些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更进一步明白了从前没有自己班底的谷大用是多么求贤若渴!此时此刻,他借着咳嗽把那种惊喜给遮掩了过去,继而就冲着谷大用竖起了大拇指。
“这要是别人乍然得此高位,必然是任人唯亲,老谷你这一招高明!哪怕此人只是徒有其名,当年在西厂本事不过尔尔,就冲着这千金买马骨的噱头,以后到你这麾下来投的也必然不计其数。不过,如今王岳还在,你这关把得严一些,尽量少让人逮着把柄。”
“风水轮流转,当初咱们东宫这几个冲他恭恭敬敬,他却根本不用正眼瞧咱们一眼。如今咱们当红,他却大不如前,自然心里不痛快!你说的话我省得了,不就是一句老话,得意之日莫忘形么,这点道理我还懂!”
谷大用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徐勋从昨晚到今早,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自然觉得这兄弟仗义厚道,连连点头之余,却是把慧通又夸了好一通,听得徐勋想笑却又只能忍住,憋得甭提多辛苦了。等到出门告辞的时候,也不知道谷大用是有意炫耀自个对部属如臂使指,还是别的什么用意,得知徐勋这打算趁夜回家一趟,他干脆让慧通送了一程,这却正中了徐勋下怀。
因此番宫里用人的地方多,徐勋只带了一个马桥出来,这会儿示意人远远跟着,他这一路策马前行,就一路和慧通低声说起话来。起初不过是一些客套之类的俗话,到了人少的地方,他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和尚,可得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哪里哪里,要不是跟着世子爷,哪有今天?”
慧通是真的百感交集。去年这会儿,他也好徐良也罢,甚至徐勋自个,都尚在金陵那一潭污水中奋力挣扎,如今时过境迁,徐良袭封了祖上的爵位,他重新进了西厂成了掌刑千户,而徐勋更是深得即将登基的新帝信任,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巨变。真心实意说出了这句话后,他便又不露痕迹地问道:“世子爷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别的吩咐,你好好跟着谷大用做分内事就行,但记得该劝的地方劝一劝,别让人太得意忘形了。只有一条,这西厂的消息网络你得搭起来,然后替我追查两个人。”
慧通当然知道如今的西厂不过是一个架子,自己那些眼线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一时半会都达不到相应的程度,自然连声答应,旋即问道:“世子爷要查什么人?”
“第一个是曾经寄住在焦芳家里的那个狄举人。这个人固然死了,可事有蹊跷,也许不久太子登基之后,若还惦记着,也会要动用西厂去追查的,你做在前头总没有错。就是他给刘文泰献上了两条丹方,刘文泰呈给了大行皇帝,之后阴差阳错种种巧合,造成了如今这结局。此人曾经住在江西会馆,焦芳说是死了,可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你沿着这条路子先查下去。至于要你查的第二个人,便是我那养父徐边。”
见慧通目瞪口呆,徐勋便将之前小丫头所说的事大略复述了一遍,旋即看着慧通说道:“一个该出现时没有出现,不该出现时却突然冒出来的人,而且还偏偏是他,实在让我没办法放下。之前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我也不想爹知道了多心,所以就瞒下了,但你不一样。你是爹多年的密友,而且如今身在西厂,这事情我也只放心交你去查。”
即便自诩聪明或者说精明,慧通此时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但事情的棘手不在于这事情的离奇,而在于另一个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道:“要真是查到当初那事情有徐边设计,世子爷就不怕我去对你老爹直说?”
“金陵认父虽有迫于形势的缘故,可也是因为我们俩之前就是相互扶助过来的,彼此间只有认同没有排斥,而徐动那愚蠢举动不如说是打消了我们最后一点顾虑,可大家又不是三岁孩子,哪有那么容易轻信的?我当初都一度怀疑过是你捣鬼,更不用说爹这么多年世情不是白经历的。要真是你查出来当年事情的真相,不用你去说,我自然会对爹挑明了。”
慧通盯着徐勋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一口气:“世子爷还是别挑明了,我和你老爹几十年兄弟了,最明白他这人。他面上糊涂心里清楚,哪怕你不是他亲生儿子,可就是亲生儿子兴许也比不上你贴心,还是继续维持原状的好。你也别想着什么塞给他一个女人让他真正留个后,他从前虽然没钱没势,可真要女人哪会没有,不过是伤心到了极致。总而言之,你们父子继续该怎么过怎么过,这事情我会小心追查着,等着我消息就是了!”
等到分别之际,见慧通一个人勒转马头走了,徐勋便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自然可以把这事儿死死锁在心里,异日自己的班底成型了,再吩咐下头慢慢去查。然而,他对于徐边这么一个名义上没了关系的养父总有些说不出的情绪,何况弘治皇帝此次驾崩太过突然,他乍然伴随朱厚照真正登上前台,尚还不足以扛得住某些突发状况。与其等日后再事发措手不及,不如做在前头。就好比谷大用那没读过几本书的人都知道,得意之日莫忘形!
而且,慧通虽然滑头了些,可终究比其他人要可靠得多。之前他都是在求立足打根基,今后该多多寻觅些人才添砖加瓦了。
第三卷 少年君与臣 第270章 正德天子
在英国公张懋领头上书请治罪张瑜刘文泰等人之后,无论是北京还是南京,从科道言官到六部主事,不少人都跟着纷纷上书,那种咬牙切齿的劲头仿佛是想把这些个害得弘治皇帝盛年殡天的罪魁祸首给活活撕了。不但是他们,就连正在翰林院中学习的那些庶吉士们也有好些跟着鼓噪的,到最后,尚未登基的朱厚照亲自下旨,由领衔六部的户部尚书马文升、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以及北镇抚司共同审理这桩案子。当把人从内官监大牢转押出去的时候,一干原以为会死在老鼠蟑螂啃食下的犯人全都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