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295)
“你们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
刘健刚刚费尽口舌痛陈利害,得到的却是此时此刻这样的回答,他只觉得满心郁闷和无奈,甭提多沮丧了。而一旁的谢迁刚刚也没少帮腔,可朱厚照一句都听不进去,反而口口声声地问他,若是他家里父亲被庸医所害,难道他也能忍着,这会儿只得叹气。至于李东阳竟是今天自始至终几乎没说话的,可此时临别之际,他去冲着朱厚照深深一躬到地。
“太子殿下,刘文泰事小,但臣请殿下对皇后娘娘言语一声,以免事后徒生波澜。”
三位阁臣一一行礼辞去,随即同时都发现了另一边和刘瑾谷大用一块过来的徐勋。刘健和谢迁同时皱起了眉头,仿佛没看见似的扬长而去,而李东阳虽是对徐勋的行礼微微颔首,却也没停留也没说什么。而等到他们三个一走,朱厚照就快步从台阶上跑了下来。
“刘瑾谷大用,你们去看看母后怎样了,徐勋,你跟我来!”
朱厚照却没有进乾清宫,而是径直带着徐勋穿过了东廊,一直到邻近交泰殿那座空无一人的穿堂时,他才停了下来。背对着徐勋的他突然就这么蹲下身来,旋即完全没有帝王仪态地径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说:“徐勋,我要杀了刘文泰,一定要杀了刘文泰,不管别人说什么!朕要是不杀了他们给父皇偿命,这个皇帝朕宁可不做!”
按理要登基大典行过之后,新帝才会改了自称,但这会儿朱厚照却是突然冒出了一个朕来,用的却是咬牙切齿的口气。听见徐勋没出声,他便又自顾自地说道:“刘健他们三个居然说,刘文泰说是父皇为了母后能再生一个孩子,这才服用什么丹药以至于一病不起,他胡说八道!父皇一向最有分寸,必定不会拿着身体开玩笑,他最疼的就是我和母后……李东阳还说什么让我去问母后,屁话,难道母后还会为了区区一个太医和我闹别扭?”
此时此刻,徐勋终于瞅着了一个空子,连忙说道:“殿下,司社监太监张瑜也招认了一些讯息,容臣细禀。”
听着徐勋那陈述,原本满脸愤怒的朱厚照先是惊愕,继而不可置信,到最后终于沉默了下来。他死命地抓着地上那斩衰麻服的衣角,整个人甚至微微颤抖了起来,眼神中与其说是痛苦悲伤,不若说是呆滞茫然,仿佛灵魂一下子从身上抽走了一般。
“怎会是这样……怎会是这样……他居然还是见鬼的功臣,这么说我倒是要感谢他不成……”
徐勋知道张瑜敢这么说,必然有所凭恃,指不定就是张皇后心里也记着这桩功劳,所以他实在不能瞒着朱厚照。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这位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小太子悲痛成了那种样子,心中不忍的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就着朱厚照的背后蹲下,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殿下想必应该听过一句俗话,多的是锦上添花,少的是雪中送炭。想当初皇后娘娘生下殿下的时候,自然是普天同庆皆大欢喜,这样的美事,谁都想往自己身上揽功劳。可后来皇后娘娘又曾经两度有妊,只小殿下和小公主全都不幸夭折,那刘文泰怎么就不说这也是他的手笔?
而之前皇上原本并非什么来势汹汹的大病,在他手上却成了这般光景,他却巧言令色推在了什么丹药上头,须知那丹药是他寻来的,纵使是皇上确实服用许久积下了火毒,也是他这个进献东西兼且挑唆皇上服用的罪魁祸首可恶!而且,我这个不懂医药的都知道服丹会积下火毒,症状和风寒不同,他这个积年的大夫,竟会不知道如此状况下开不得那些大热补药?”
朱厚照起初只是怔怔听着,最后突然一把抓住了徐勋的手,仿佛是抓住了那最后一根稻草,竟是连连点头道:“徐勋,你说得对!是我被他们说糊涂了,那些可恶的混账,只知道揽上功劳推卸责任,分明是巧言令色!唉,父皇其实也是为我好,我要是还有个像你这样聪明的兄弟就好了……不闲扯了,徐勋,母后那儿,你陪我一块去说!”
……
PS:从明实录到万历野获编再到其他各种野史,有一个事实是很奇怪的。弘治皇帝三十六岁就莫名其妙死了,有一批官员嚷嚷着要杀了那些庸医,但包括张皇后正德这对留下的孤儿寡母,李东阳谢迁这几个对弘治皇帝感情很深的阁臣,都似乎对治罪太医给弘治报仇不那么热衷……
第三卷 少年君与臣 第262章 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尽管也曾经遭受过丧父之痛,但这一次弘治皇帝陡然过世,对于张皇后来说仍然是极大的打击。她这辈子一直都是顺顺利利的,哪怕当年礼部遴选太子妃,她亦是一举中的,这婚后夫妇和美,丈夫贵为天子,却比民间富家翁更洁身自爱,多年以来未曾纳过一个嫔妃,唯一遗憾的便是在朱厚照之外,她的另外一子一女都是半途夭折。
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丈夫不过年仅三十六岁,这区区一次风寒,就这么轻轻巧巧让他撒手西归,留下朱厚照和她这孤儿寡母在世上。对她来说,这无疑是天塌了。此时此刻,尽管她已经清醒了过来,可脑袋依旧是昏昏沉沉,连眼睛都似乎没了焦距。
“母后,母后……”
“我没病,用不着服药。”张皇后突兀地迸出了这几个字,旋即才发现帘帐已经被人高高挑起了,一时大为恼怒。然而,支撑着坐直了身体,她这才看清楚身前单膝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厚照,眼神顿时迷离了下来,竟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儿子的脸颊。
“母后当然没病,吃那些庸医的药作甚!”
徐勋虽是竭力劝说了朱厚照不要一竿子打翻太医院那一船人,可朱厚照依旧耿耿于怀,此刻一开口就是庸医二字。见张皇后神情惘然,他便伸手上去握住她的右手道:“母后只是悲伤过度伤了神思,好好静养就行了。这些天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您得好好休息才是。”
“嗯,你也是……从今往后,你父皇留下的这重担子就得换你来扛了!”说到这里,张皇后忍不住又悲切了起来,竟是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泪,“可怜你才这么一点大,就要担起天下最苦最累的担子……”
“母后,儿臣长大了,儿臣会努力的!”朱厚照一口打断了张皇后那悲音,随即一字一句地说,“儿臣今天是有一件事要和母后商量。要不是那些庸医胡乱用药,父皇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撒手西归,事到如今咱们都是后悔伤心,可怎么能便宜了他们!所以,儿臣已经命人将掌管御药局的司社监太监张瑜以及下头主管合药的几个太监,还有太医院那几个领头的一股脑儿都拿了,一定要重重治他们的罪!”
张皇后从前也不怎么管国事,除非是犯到了张鹤龄张延龄这两个弟弟身上,她才会不依不饶无论如何也要让弘治皇帝惩治了那些人。此时听朱厚照说到要惩处这些太监和御医,她微微一犹豫,随即就问道:“都有谁?”
“张瑜,下头那几个太监的名字儿臣一时半会也没法全都记得。还有太医院的施钦、刘文泰、高廷和……”
朱厚照还没说完,张皇后就突然打断道:“那你打算怎么治他们的罪?”
“照我的意思,寸磔也是便宜了他们,当然应该杀了以儆效尤!”
“这不行!”尽管张皇后对弘治皇帝的去世伤心欲绝,可平日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张瑜带着刘文泰前来诊治,几次折腾不已的毛病都是刘文泰药到病除。更不要说除却这些,她还有另一桩顾忌。因而只顿了一顿,她便沉下脸说,“他们罪该万死不假,可无论是贬官也好,流放也罢,亦或是戍边,可多年苦劳总是有的,留一条命也就罢了。”
“母后!”朱厚照一下子急了,霍然站起身来,“难道你也相信张瑜刘文泰他们说的鬼话,什么儿臣降生都是他们之力,亦或者是……亦或者是父皇此次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服了什么丹药,打算和母后你……打算和母后你给我再生一个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