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282)
李逸风原本还以为张永要捎信求太子出手相助,听到最后方才笑了起来:“这事儿简单,张公公只管放心就是。太子殿下的脾气你们知道,能不能成我也不敢打包票,竭尽全力就是。”
“不管如何,都拜托李千户了!”
“那世子爷你……”
“李千户能不能去一趟我家?当初南监祭酒章大人送了我好些书,我还没来得及看多少,如今既是有闲工夫,还请你行个方便,送来让我看着静静心。”
“好,这事简单!”
朱厚照这三四日上午去文华殿听讲,下午回来和晚上就在御前侍疾,笨手笨脚亲自喂药不说,甚至还变着法子哄父皇高兴,丝毫没有之前执拗认死理的架势。张皇后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上午儿子不在的时候,她少不得就对弘治皇帝唠叨嗔怪,道是之前不应对朱厚照这般严格,弘治皇帝自不会和妻子相争,不过置之一笑而已。
此番他突然犯病,本是一丁点不碍事的小风寒,可刘文泰那日留侍御前,小心翼翼地说不妨借此给太子加些担子,他立时就动心了,接下来便有意因朱厚照之前那匪夷所思的“病”迁怒太医院上下,不让其余人诊脉,又以病倒为由把朱厚照叫了回来,继而下旨免朝。果然,朝臣纷纷上书问安,朱厚照亦是有些悔过了,接下来便是真正让他这儿子知道,何谓天子。
民间都说孤臣难为,而作为皇帝,独夫亦是万万不能!
于是,看完揭帖雷霆大怒发落了徐勋和张永的这一日晚间,弘治皇帝就突然流起了鼻血,那鲜红的颜色让乾清宫的上上下下都吓了一大跳,哪怕是起头想要劝谏一二搏朱厚照欢心的几个乾清宫答应都打了退堂鼓,又忙着去太医院宣召院使院判和几个御医。然而,面对面颊赤红显然火气未退的皇帝,几人又因皇帝不给诊脉,无不是叩头之后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这会儿几个太医又下去斟酌方子,弘治皇帝在孙洪的搀扶下斜倚榻上,耳边尽是萧敬禀报今日奏折节略以及前日内阁票拟的声音。听着听着,他就只觉得整个人异常疲惫,竟是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因皇上因病免朝,端午节免宴,元辅刘阁老率群臣于各衙门插了茱萸……鞑虏入独石堡等地大掠,巡按御史奏请逮问守备都指挥马经分守左参将杨英左少监唐禄问罪,内阁票拟姑且宥之,戴罪立功……太常寺奏,今有铺户从户部的关领物中,竟有市面并不通行的洪武通宝……”
“且住!朕记得早就吩咐下去铸弘治通宝,怎的到现在还用洪武通宝?传旨户部,速去查勘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奴婢遵旨!”
萧敬虽想劝说皇帝安心养病暂且对这些事撂开手,可看着皇帝那流露出不正常艳红的脸,他仍是不得不按捺下了这番劝谏,接着便挑了几样无关紧要的念了。末了他正要率其他人退下去,却不料王岳突然被叫住了。他忍不住抬头偷觑了皇帝一眼,见其并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这才失望地退出了大殿。
眼见萧敬等人悄然退下,王岳这才上前几步,却在龙床前的踏板上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问道:“皇上可是还有吩咐?”
“你去一趟锦衣卫诏狱,看看徐勋和张永怎么个光景,然后让他们上表请个罪。”
揭帖之事,他虽是吩咐王岳派人仔仔细细去查,看是谁的手笔,可朝中大臣的反应亦是要顾及,所以哪怕他是下了中旨,可毕竟是绕过内阁的,就必须得先做出一个姿态来!
弘治皇帝说到这里,又吩咐旁边侍立的孙洪去取凉水,仰头一饮而尽后,这才继续对王岳说道:“这火器和火药是朕拗不过厚照分拨下去的,如今这揭帖来得可疑,若事情再这么闹下去,张永也就罢了,徐勋一个外臣,众矢之的却不好受!他上书请罪之后,朕可以放他外官,一两年之内就没人再记得这事了。”
“是,皇上一片保全之心,奴婢一定说给他知晓。”
“去吧。”
弘治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待王岳出了门去,他突然又开口唤道:“孙洪!”
“皇上可是还有吩咐?”
“去取文房四宝。”
尽管孙洪有心劝阻,可见皇帝那不容置疑的光景,他只得亲自前去张罗,末了又搬了一张小桌子来架在床上。等他卷起袖子磨好了墨,又将狼毫晕开,饱蘸浓墨后递了过去,继而则是展开一张宣纸,用镇纸镇住了两头,这才又便扶着皇帝坐直了身子。然而,眼看皇帝勉力提起笔来写就了两个字,他不禁大为狐疑。
“世贞……皇上,您这是……”
“你与他说,朕记得他尚未有表字,这二字表字赐他,让他自个去好生琢磨!”
第三卷 少年君与臣 第251章 先抑后扬,王岳碰钉
等到孙洪应声告退,弘治皇帝这才疲惫地往后靠了靠,斜睨了一眼孙洪出去方向的帷帐,他突然开口说道:“厚照,不要再躲了,进来吧朕已经看见你了!”
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地掀开帷帐进来,盯着弘治皇帝看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咬着嘴唇问道:“父皇,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的是那请罪折子?只要他写了,便足可见是对朕对你忠心耿耿。”
“那他不写就是有异心?那父皇你还赐他表字干什么!父皇,你这简直是儿戏!”
眼见朱厚照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弘治皇帝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忧心,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放弃了把人叫回来的打算。他这个儿子被他和张皇后宠坏了,执拗认死理,倘若不是用事实说服,根本不要想把人拉回来,且先由得人去再说。等到这病好了,他自然会把徐勋放出来,但若是有个万一……他好歹也给朱厚照留了个忠心耿耿可以随其成长的臣子!
尽管是东厂督公,但王岳踏足北镇抚司锦衣卫诏狱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这会儿他在叶广的亲自陪侍下从大门下了地牢,借着那一条长廊中的松脂火把,顺利寻到了那监房前。见张永和徐勋竟然关在一块,他忍不住斜睨了叶广一眼,却姑且没逮着这事做什么文章。
“徐勋,张永,司礼监王公公来了。”
徐勋和张永又不是眼神不好,早就看见王岳来了。这时候两人对视一眼,徐勋就弹了弹衣角先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而张永则是慢吞吞跟在了后头。
王岳对东宫那几个太监素来看不惯,此刻见张永这怠慢样子心中就不喜,口气中不免多了几分冷峭严峻:“咱家今次来,奉的是皇上口谕。如今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朝中沸沸扬扬,你二人且写一份请罪折子,皇上自会斟酌。”
徐勋和王岳不熟,只听萧敬捎过话,道是此人曾有跟着李荣兴风作浪。这会儿王岳甫一照面就是这样硬邦邦的话,原本就心怀郁气的他更是恼怒,不知怎的竟险些按不住这股邪火。然而,他沉默着还不曾质疑这道口谕,外头的人竟是比他反应还激烈些。
站在木栅栏外的王岳见徐勋久久不答,不禁沉声喝道:“怎么,你还敢质疑皇上口谕不成?”
“徐指挥自然不敢质疑,只王公公可敢说,这些话一字不差都是皇上口谕?”张永那会儿亲自跟着朱厚照走的斋宫,此时此刻根本不能相信这是皇帝口谕,一句话噎了回去,他就冷笑道,“皇上就算是让我二人上书请罪,也必然还有其他话,王公公莫要说半截藏半截!”
王岳原是要解说皇帝苦心的,可被张永这品级差着十万八千里的一顶,他顿时怒火中烧,不禁气极反笑道:“好,好,果然是狼狈为奸,好一张利口!既是你二人不领皇上口谕,那咱家也不和你们磨蹭时间,立时就去回禀了皇上!”
撂下这话,他便扭头看着叶广说道:“叶大人,这锦衣卫诏狱也不是头一次关着犯人,从前可有两人一监的规矩?而且看犯人在狱中便好似在家一般逍遥,你这提点北镇抚司的未免太过纵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