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223)
尽管被人戳到了心里的痛处,但王守仁也知道徐勋这话中肯,竟无话可说。两人正你眼看我眼呆呆站在那儿,不远处就突然有一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还不等近前就大声叫道:“徐指挥……徐指挥快集合了人,皇上有口谕!”
徐勋这一惊非同小可。虽说前时弘治皇帝还白龙鱼服亲自来视察过,但这等正儿八经派人传旨却是他怎么都没料到的。他当即亲自到了鼓架旁边去擂鼓,好在这些天也常演练紧急集合,不小一炷香工夫,五个方阵就初现雏形,几个百户连同总旗在那儿连呵斥带马鞭脚踹,队伍须臾就整齐了起来。这儿刚刚消停,就只见那边厢四个小宦官用一乘凳杌抬着一个老太监过来,徐勋定睛一瞧,就发现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那老太监下了凳杌,见队形齐整一派肃然,倒是有些吃惊,看了片刻方才冲着迎上前来的徐勋和王守仁走去。到了面前,他就笑着说道:“咱家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王岳,奉皇上之命过来看看,顺便传口谕。”
王岳当先上了高台,见一众幼军都已经被那些百户喝着跪了,徐勋和王守仁亦是行礼不迭,他方才冲着旁边那捧着东西的小太监瞧了一眼,继而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说:“皇上口谕,徐勋练兵辛苦,王守仁亦兢兢业业,各赏宝弓一把,雕翎箭一袋!从今往后,该怎么练还怎么练,练成之后,朕要亲自看!”
这王岳的声音中气十足,下头一众幼军也都听得清清楚楚。眼见这一武一文两位主官行礼谢恩,尽管这会儿谁都不敢吭声,但心底终于无人敢再有不服。然而,对于上头这领了赏的两个人来说,徐勋是心知肚明这赏赐从何而来,而王守仁却是激动得满脸潮红,连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了。徐勋甚至怀疑,倘若弘治皇帝人在面前,这位后来赫赫有名的阳明先生会不会因兴奋过度而暂时失语。
毕竟,寻常官员除了上朝,基本上一辈子都不要想有见到皇帝的机会!
然而,当王守仁怔忡一上午,午后好不容易按捺下了今天领赏之后的激荡心情时,一个他已经几乎忘了的人又犹如神兵天降似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恶狠狠地撂下了一句话。
“王主政,陪我练射术去!”说完这话,朱厚照又斜睨了徐勋一眼,“你给我等着,下次我准赢你!”
“是,末将等小侯爷再来挑战。”
“你……哼!”
见朱厚照气咻咻走了,王守仁却在那一时有些瞠目结舌,徐勋便走上前去,挨着人意味深长地笑道:“王主政,这一局你可是输了给我啊!那解释什么的就不用了,动嘴皮子的勾当没意思!我只希望到期之后的演练日,咱们能合演一场大戏给那些个老大人们瞧一瞧,让他们瞧瞧咱们年轻人的本事!”
闻听此言,王守仁一丁点都没觉得徐勋的咱们二字有什么不妥,只觉得胸中一股豪情激荡,当即斩钉截铁地应道:“好,就让他们看看咱们的本事!”
第二卷 冒牌世家子 第200章 手握杀人权,只求平鞑虏(上)
皇城西苑乃是元隆福宫的旧址,永乐朝迁都之前在此营造西宫,以备永乐皇帝朱棣在宫城三大殿尚未完工之际居住,之后仁宣两朝都只是修缮原有的宫殿,并未有多少太多的整修。只到了天顺年间,复辟的英宗因为对于当年幽居的南内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于是在重修南内之后又重新整修了西苑,尤其是在太液池北修建了一系列别致的宫殿。
如今正对着南边琼华岛的,就是这么一系列宫殿。东岸是凝和殿,有码头,右飞香亭,左拥翠亭;西岸为迎翠殿和澄波亭;北岸偏西则是太素殿,这座建筑门前临水,有远趣轩和会景草亭。这些殿宇都是以茅草覆盖殿顶,白土粉刷墙壁,风格十分别致。说是皇宫大内的殿宇,其实不如说是民居更为适宜。至少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徐勋而言,到了这儿反而觉得亲切,只王守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哎,难得让皇上传令给你们下头的幼军放假半日,我又借了这太素殿给你们散心,你们别这么一脸嫌弃的模样啊,想当初我……我爹还在这儿陪皇上喝过酒!”尽管已经说熟溜了,但朱厚照还是免不了不时停顿一下以免露馅,“尤其是王守仁,你皱什么眉头?”
“我只是觉得,这地方仿造民间草屋,其实却失了真正的野趣。毕竟,西苑纵使不在宫城,也在大内,这样的房子有些不伦不类了。”
“古人常云天然二字,大约就是如此。”徐勋接了一句,见王守仁连连点头,他不禁莞尔,“不过我可不像王主政你这般高雅,看惯了那些水磨青砖的大瓦房,乍一见这白粉茅草顶,自然眼前一阔,不信你问小侯爷,是不是觉得这儿自在?”
“极是极是,所以我才借了钓竿到这儿钓鱼来着!”朱厚照却不管什么天然不天然的,兴冲冲到了临水那一面,见水面上的冰层已经早早被人凿开,他就从一个小太监手上接过钓竿,笑嘻嘻地往王守仁和徐勋手里一人塞了一根,一屁股坐下来就说道,“今儿个比谁钓得多!哼,我射箭比不过你们,就不信今天钓鱼也不如你们!”
尽管王守仁只恨时间来不及,简直是希望一个人分成两半,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可这会儿在徐勋少安毋躁的眼神下,他也只得怏怏坐了下来,只这看着钓竿的眼神明显心不在焉,十足十一个愿者上钩的姜太公。好在他只坐了片刻,徐勋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王主政,你长我不少岁数,我就不客气地叫你一声王兄好了。做事得劳逸结合,这两天你又是忙着编那些阵图的小册子,又是忙着调教那些总旗小旗,又是忙着给下头幼军上课宣讲,又是忙着教小侯爷射术,一根弦绷太紧是不好的。”尽管徐勋知道历史上的王阳明绝对不算短命,但他可不希望自己把人压榨坏了,因而笑眯眯地说了这番话之后,他不等王守仁有异议就接着说道,“再说,我托人去对太子殿下提了一提,因为小侯爷的缘故,殿下已经听说过你了,很好奇你能把小侯爷扭成什么样。”
王守仁本就无心钓鱼,一听这话就更加无心关注鱼竿了,此时此刻的他几乎和之前突然蒙赐宝弓和雕翎箭的那次一样激动。而徐勋知道这话达到了应有的效果,当下又故意问道:“王兄,这几天你除了教小侯爷射术,可还讲过其他的?”
“哪有空啊!张小侯爷生性跳脱,能回来继续练箭就已经够让我意外了。再说刚受了皇上赏赐,我只想着竭力报效,想那些军阵都来不及呢,这不是忙得没时间想这些么?再说,他对江南诸城镇的地理位置关津险要又不感兴趣,反倒是热衷于那些赏玩之地。”
此时此刻,徐勋简直想翻白眼了。皇帝赐弓,显而易见是因为赏赐王守仁引太子上了正路,可这位居然领悟错了,他还偏生不能这么提醒!于是,他只得另辟蹊径地劝解道:“小侯爷年轻好玩,这也是正常的。王兄,你虽善射,可总比不过军中那些善射的勇士,你这样只教射术,就算小侯爷异日成了神箭手,你总不成希望皇上把你由文改武吧?你身为兵部主事,给他讲讲居庸关山海关的情形,要是你以前碰到过鞑子,就给他说说那会儿是什么情形,这比你在那单纯讲民间疾苦要生动得多。”
王守仁自己三十出头却尚未有孩子,所以对调教孩子真没什么太大的心得,此时此刻听徐勋这么一说,他才恍然大悟。想想徐勋和张小侯爷的年纪差不多,他少不得虚心求教了起来。两人正嘀嘀咕咕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朱厚照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上,紧跟着,两人就只觉得一阵水珠噼里啪啦从头顶飘落下来,慌忙齐齐起身往后躲开,这一看,才发现朱厚照正神气活现地提着一尾大鱼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