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传--飞天(初版+终版)+番外(48)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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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一章 拂尘往事 ...
第一章 拂尘往事
郑王弥江二十六年,隆冬。
腊月里,一派新春浮华景象。
雍京的人们谈论着在弥江二十五年发生的一些往事,比如,当年郑王亲自赐婚,姚家幼女璎珞和翊宣的婚事却因为‘父母大丧,如果不在热孝成婚,则三年不得婚嫁’这样的世俗规则之下耽搁下来。
还比如,自从郑王弥江二十五年的冬天,翊宣初封萧王开始,太子和苏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少了原先的凌厉,做起事情来有些恹恹的感觉,这让年轻的萧王有更多的可乘之机。一年下来,人们发现,朝野之中,太子的门生私人逐渐更换成萧王的嫡系人马,所以,雍京的忐忑,朝局的扑朔迷离在萧王翊宣重掌兵部之后变得清晰起来。箴王后的逝去,张家的没落并没有损害到翊宣在他父王心中地位。
郑王赏赐给翊宣新的府邸,那里门庭若市,而太子东宫却在逐渐萧索当中。
雪飘然落了一夜,清晨时分虽然已经停息,阴沉的天空并没有显出湛蓝,而是浓重的铅白色。须弥衫的枯枝,七重神宫大殿还有□在树林掩盖下之外的岐山大地都覆盖着白雪。
整个岐山笼罩在一片薄雾当中,影影绰绰的,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影像。
神宫祭坛十丈高台,它的周围环绕着冰雪森林,而透明的冰晶已经侵入这里,巨大的黑砖上弥漫着透明厚重的冰挂。
祭坛正中是用百年须弥衫木做成的九龙底座,上面供奉着刻有神宫所有卦相的白色玉雕罗盘。玉盘正中是一颗无色晶石,以它为中心把玉盘分成了十二刻度,而每四个刻度的分界线,则插入了一柄剑,分别是‘七和’,‘子空’和‘坠星’。
玉盘最上,也是最正中的是七和,稍下一些,子空和坠星分布在左右两侧。
七和是王者之剑,只有新王登基加冕的时候,才能由奚朝大祭司拿下神坛,作为‘君权神授’的象征;子空则是授予每一代奚朝祭司的权力凭证;而坠星,……
奚朝立于祭坛之上,他面容清瘦,不过中人之姿,可细长的眼睛和飞吊的眼角让他看起来很特别,还有那身黑色滚着金边的华服将他衬出一种无法言语的神秘。没有带冠,漆黑色的头发垂落腰间,挡住后背绣袍上用金线绣的蟒蛇,也减轻了他本身由于隆重朝服带来的压抑感觉,反而增添了几分清灵。
他的手握住坠星剑,从玉盘缝隙中抽出来,黑色的剑鞘上血红色的宝石熠熠闪耀着光芒。剑柄处镂刻着一条龙,狰狞地张着嘴,獠牙□在握剑人的手腕之上。
奚朝褪去剑鞘,拔出了宝剑,沉红色的剑刃隐含着寒气,逼着他手腕抖了一下。
大郑神宫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而这柄剑可以无限接近那种飘忽不定的力量,或者说,它可以连接世俗和神灵。除了杀人之外,坠星的唯一用途,就是作为特殊祭祀时的神器。用它锋利的剑刃或者剑柄上龙牙割开祈祷者的血脉,唤醒神明,聆听他的祷告或者是誓言。
每一次献上的都是最纯净尊贵的血,每一次,向神明交换的,则是极其惨重的代价。
奚朝一生只见过两次动用这柄剑,向神明祈福,那都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可这两次献上的血,却是同一个人的。
那是,大郑王朝唯一的王,弥江。
至今奚朝还记得,年轻郑王孑然的身影和疯狂暗哑的声音。
他同郑王原本是两条平行的河流,但是他们的命运却由于他们爱上了共同的女人而出现交织。当初刻入骨血中的恨与嫉妒,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浅淡了,如今沉淀下来的只有一些清晰的往事。
他不了解弥江,如同弥江不了解他。
那年,也是如同现一般寒冷荒凉的冬天。
霰雪无垠。
那是奚朝第一次看见弥江,而那个时候的他的名字是夜罗。
郑王弥江元年的冬天,那是新王登基大典,黑色的大郑王旗在一片皑皑白雪当中格外醒目。由于弥江的父亲初丧,所有的宫乐设而不奏,神宫大殿上古铜色的编钟沉静地摆在那里。大臣们都是身着白色厚麻丧服跪在青色的石砖上,而大殿外面的禁卫军金戈铁甲站立如泥塑石像,他们头上粗麻丧巾在凛冽的北风中飘摆。
奚朝大祭司是夜罗的师父,他双手捧着黑色王冠,那上面垂满了南海珍珠。
夜罗就站在奚朝的身后,他的手上就是方才从神宫祭台上取下的七和剑。夜罗的手指握在了剑鞘上,并且微微抽出了剑,他这才发现,这柄剑甚至不能用来杀人,因为它沉重而迟钝。先王的遗旨宣读完毕,弥江端坐于大殿正中王座上,奚朝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戴上那顶王冠,然后从夜罗手中接过了七和剑,双手奉到弥江面前。这个时候,殿上殿外的人们开始匍地山呼,这样的声音并没有淹没在岐山怆恻呜咽的冷风当中。
这就是他以后要侍奉的郑王,十二岁的夜罗微微抬头看见了那个十四岁的弥江。
他全身都是冰冷的,夜罗可以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锋利而沉静的气质。
没有父亲早丧的悲哀,也没有接受万千臣民欢呼时候的怯懦,他就如同他手中的七和剑。白皙稚嫩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看着前面,仿佛要透过他的臣民,岐山的风雪,还有雍京城外广袤的大地看向没有边界的远方。他的眼睛是难以想象的平静,如同镐水一般,黑的不可见底。忽然他笑了一下,仅仅是无声的笑容,除了夜罗之外,没有人看见。那样的笑容有些自负还有自傲。
夜罗无法了解自己那时的心情,弥江过于年轻,无法激起他效忠的欲望。
雪又大了起来,奚朝把手中红色的剑刃划破了他的手指,细小的血珠滴到了他的手中拿着一块龟甲上。血液很快渗透了,在那上面显示了两道纠缠延伸的裂纹,只是在末端呈现了发散,奚朝看不到裂纹的结尾。
这是他为和苏占卜的卦相,但是却是乱卦,无法显示任何事情。
每年的冬天,他都会到神宫为和苏卜上一卦。
和苏的命,是他的父亲用自己的血向神明祈求来的,原先的二十年之间,和苏的命格严格清晰的显示在占卜用的龟甲上,但是自从去年开始,奚朝却越来越看不清楚未来的走向。
总是一团絮状乱麻一样的图案。
今天他特意用了坠星剑,可是卦相一如既往的凌乱。
奚朝苦笑着,把坠星插回了玉雕罗盘之上。
而那片龟甲则像春天的冰块一般,逐渐融进了奚朝的血中,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一些散碎的粉末还有已经冰冷的血滴落在祭台的青砖上。
昨夜他接到雍京和苏的信笺,隐约提及了一些往事,诸如他的身世,他母亲的往事。现在看来,和苏已经确信自己不是离王后的嫡子。和苏是个敏感的人,所有的蛛丝马迹都不会轻易放弃,但同时他很稳重,不会用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来追问。既然他写了信笺到这里,自然是他已经确定了一些事情。
可是,要怎样告诉他呢?
或者,还是继续隐瞒下去,如同过去的二十年来一样。
郑王弥江四年的冬天,罕见得严寒肆虐着雍京。朔雪被狂风卷着,铺天盖地落下。雍京的人们关紧门窗蜷缩在火炉旁边,而镐水两岸的桃花枯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岐山神宫中的禅床上,一个年轻的女子由于身体的剧痛而发出的惨烈叫声,也无法透过这么厚重的风雪。
这个具有传奇般美丽的女子,是一个对于弥江,还有已经成为奚朝的夜罗来说,都是禁忌的女人。
禁宫派来的御医围住了这里,可是经过了一天一夜,她依然无法顺利生产。
血染红了她身下的白色丝褥。
女子的脸色青白,嘴唇如香炉中的灰烬一般没有生机,她汗湿的头发盖住了光洁的额头,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紧身旁侍女的手,忽然,十分缓慢地松开了。
御医脸色瞬间煞白。
夜罗站在大殿的回廊下,他面前就是焦急等待着御医消息的郑王。
一身白色的貂皮披风,背对着大殿站在风雪中。
说他焦急,因为夜罗看见了他捂住佩剑的手指,紧缩着,手背上的青蓝的血脉透过了白皙的几乎透明的皮肤显现了出来。
而即使今日,十八岁的郑王,表现却一如冰封的镐水,漆黑色的眼睛直直看着满天飞雪,没有任何表情。
他拥有着不属于他年纪的表情。
突然,大殿的门打开了,老御医跑了出来,跪在郑王面前,用颤抖的声音说着,“王,……,可能,可能不行了,……”
弥江忽然转过了身子,他的目光对上了奚朝的,而他从那里面发现了恨意。
他问奚朝,“你爱她是吗?”
夜罗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的直接,不过他还是如实说,“是。也许和你的爱不一样,但是我爱她。”
“我知道你恨我,即使我是你的君主。”
“对。”
“一个祭司,不应该拥有世俗的爱情,也不应该祈求世俗的幸福。”
“一个郑王,不应该用他爱的女人来拓展他的疆土。王,你背叛了你的爱人,你永远不会得到幸福。”夜罗说出了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话语,那个老御医低下的头快要压进雪里面去了。这是大郑禁宫的禁忌,没有人敢提及此事,即使在众人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