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传--飞天(初版+终版)+番外(29)
那是很久之前,夏日的一个午后,一个小女孩闯进了沉寂的东宫。弥江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站在垂花门下的女孩子,乌黑的头发,雪白的皮肤,还有就是如同禁宫太液池幽暗的水一般的眼睛。这些都配合这夏日的阳光,强烈无比刺入弥江的眼中。
女孩稚嫩声音对他说,小哥哥,你是谁?我走迷了,你能告诉我回去的路吗?
“王,神宫那里有折子送过来,两位殿下要多在神宫住一些日子。”
打断弥江冥想的是待在郑王身边多年的太监缎棋。弥江的眼睛蓦然张开,看着远处烟波浩淼,扶动琴弦的手没有停。
而缎棋用他一贯有些尖细的声音说着,“另外那里也有消息传过来,就在神宫祭祀之前,太子和翊宣殿下比剑,翊宣殿下不小心被划伤了左臂。太医局林医正说,伤口不重,好好调养不妨事。”
嘭,上挑的一声断音,郑王单手按住了跳动的琴弦。他淡然说,“知道了,他们愿意住,就多住几天。吩咐太医不离左右就是了。”
后来他看缎棋并没有离开,这才又问,“还有什么事?”
“王,王后想要几株扶风池里的莲花,她说想在自己的朝阳殿也开辟一个池子,种上这种花。”
这次郑王淡淡地冷笑了一声,说,“告诉她,就是朝阳殿的风水不宜多水,那样与五行不和,容易妨主。”
缎棋听郑王这么说,感觉有些意外。大郑王朝历来虽然敬神,却不沉迷,而且各位郑王自幼都是接受正统儒学教导,并不信怪力乱神。缎棋怎么也没有想到郑王这样让他回话。
弥江的琴声又响了起来,他的声音伴随着琴声听上去有些疲惫,“箴王后是妇人,她相信这个,你就这么回去对她说,以后再省的后宫为了莲花而多生枝节。”
郑王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原先只有扶风池有这样的红莲。不过五年前,和苏在自己的别苑建了一个湖面水榭之后,郑王送过去几株红莲。这其实原本并没有任何意义,但是箴王后把这看成是郑王的某种暗示而乱加揣摩,几乎又酿成一场朝政风暴。郑王下令拔除和苏园子中的所有红莲。和苏送回了那些惨败的莲花,但是前一年长在淤泥中的藕却在来年依然开出了绚丽的火红色莲花。
郑王没有理会究竟是和苏违旨,还是那莲花果真如饲亢罚鹜鹾笞源又M跸轮几退蘸螅餐苯拥揭坏篮浅馑闹家猓砸簿筒桓以僮骼耍虑榫驼饷茨:仄较⑾氯ァ?
弥江不想把时间过多地用于后宫这片是非当中,对于他来说,所有的事情在一个模糊的平衡中,这是最好不过了。
缎棋不敢再说什么,躬身退下,而弥江则继续他的抚琴。
琴声依然流畅,却少了方才的意境,他双手按住琴站了起来,对身后随侍的太监说,“回宫。”随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身后都是连忙跟上他脚步的太监宫人。
月光下,和苏的眼睛如同夜空一般,泛着银色的光芒的背后就是无尽黑暗。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手中是那把从来不离身的飞天剑。
用那种仿佛经历了万般痛楚后才能遗留下来的平静声音说,“翊宣,对不起,等你去了我给你陪葬,……”
说完利剑一刺,……
翊宣以为和苏的目标是自己,谁知道他转了剑锋,对准自己的心脏狠狠地刺了下去,没有余地。
“不要!”翊宣尖叫了一声就醒了,猛然坐了起来,周围没有人。
他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帘幕流苏还有带着白昙花香味的锦被,长长出了一口气。
是梦,一场噩梦。
他已经醒了。
翊宣抬头看窗外,已经是金光一片,早已经是日上三杆。阳光透过雕刻着牡丹花纹的窗棱子射了进来,在大殿的青黑色方正的砖面上刻下斑驳的印记。
外面早就有小太监听见他的声音挑了帘幕走了进来,低着头小声地问他,“殿下,想要什么,奴才侍侯着。”
翊宣定了定神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禀殿下,已经晌午了。太子说殿下受伤了,而且昨日祭祀大典劳累,不让我们叫醒,让您多睡一会。”小太监一边侍侯着翊宣穿衣,一边说。他口齿清楚,脆生生的声音让翊宣听着脑子越来越清楚。然后问他,“太子呢?”
“在湘巫殿。”说完,那个小太监感觉翊宣怔了一下,马上说,“太子临走的时候是这样吩咐的。他说东宫的侍卫都知道那里,如果殿下想去,随便找人带路即可。太子还说,他晌午就过来,殿下不用去了,……”
话都没有说完,翊宣站了起来,自己穿戴好衣袍,就着青盐薄荷水漱口,又在那些慌忙服侍他的太监手中的痛盆中洗了脸,然后就走出了大殿。
准备的宫点都没有吃。
湘巫殿精巧细致,这里的院落却很深,听说这里是太子的桃花苑,除了和苏没有人能进入到这里。
走到这里来的翊宣看见了站在昊秀远,青色的袍子,腰间悬剑,单手按抚在剑柄上,可以随时攻击。
他看见翊宣过来,躬身施礼,然后打开了苑门,翊宣看见里面是重叠着的粉红色桃花。
迷乱他的眼睛。
他走入这里,慢慢几步之后就看见一个身影站在一株桃花面前。
是和苏。
他穿的是深蓝色袍子,很素,仅在袍襟袖口用金线绣了海浪的花纹。没有束冠,头发用绸带随便扎起,垂在后背,双手背在身后,右手中却拿了一把剪刀,看来是用来修剪枯枝的。
翊宣没有打搅他。
和苏看着桃花,在思索些什么,然后慢慢举起了剪刀,比划了几下。后来他又看了看,慢慢放下了手,还在思索什么。最后他走进了桃花,手起剪刀落下,剪掉了最繁茂的一枝。当花枝从树上落下后,翊烜竟然发现这株桃花增加了原来没有的空灵。
和苏又折了一枝桃花,转过了身子,看见身后的翊宣并不意外。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还是基本的要求呢。
和苏说,“翊宣,上次你折的桃花被我劈散了,折这枝给你。”
他的脸已经洗净了油彩,白净净的,白天看时候竟然有一些清秀。
无论多么灵秀的少年,十八岁一过,肯定会褪去那种雌雄莫变的中性秀美,长出阳刚之气来。但是和苏今年已经满二十岁了,依然如此。
是因为他身体本身的残缺吧。
翊宣有些惊愕,他惊奇于自己想到和苏这样的相貌,还有他最隐秘的心事。
和苏看着翊宣的脸色阴晴不定,并不知道他心里转了这么的心思。他以为翊宣还在想那些天的事情,然后他接着说,“我拿回去吧。插好了你看看,这株的样子还是很不错的。”
翊宣收住了自己的想法,连忙说,“和苏,你折的都好看。就是把木头疙瘩给我,我也喜欢。其实这些都无所谓,我怕我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又是你的利剑,无论是刺向你的,还是刺向我的。”
“我的剑从来不刺向我自己。”和苏淡淡地说。
翊宣执起和苏的手,修长苍白,骨节还有青色的血脉根根分明。他说,“我却总感觉你的手拿着剑,却不稳当,总是有一种把自己刺伤的感觉。和苏,你知道,我今天早上做噩梦了,我梦见你的剑,刺向的是你自己的胸口,……,我被吓醒了,……”
“没事。”和苏感觉有人第一次这样对他软软地说话,带着哭腔,他感觉自己的心头都有些酸。“没事,那些都是梦,都是虚假的。我还在这里不是吗?还有,……”
“翊宣,你应该是今天中午做的梦,现在到了晌午,我连午膳都用过了。真是个懒猪。”
说完和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伸出手指掐了掐翊宣的鼻子。
就像很多年前他一直想这样做的一样。
翊宣生气地打掉了和苏的手。
和苏哈哈大笑起来。
微风吹了过来,满天都是飘零的桃花碎片。
春天的风暖暖的,和苏感觉自己一向冰冷的手指都有些暖意了。
大郑禁宫,朝阳殿。
殿中一片狼藉,箴王后双眼无神地坐在卧榻上,她的双手还在颤抖。
她干涩的喉咙想叫出来,可是她最后也只是张了张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今天早上她的母亲进宫来,对她说起了一件关于和苏身世的往事。完全超出她所有的想象,她十分惊恐,她对张夫人说,“要是想保家宅平安,你们一定要忘记这事情。”
张夫人苍老的脸上也是恐慌,她说,“我知道,你弟弟已经把那个老宫人杀了,再也没有人知道了。但是,……,以后也许会是一个好处,……”
“母亲,这样我们的对手就不是和苏,而是郑王了。”
送走了她的母亲,她的脚都是虚弱的。
天呀,和苏,那个恐怖的人,是魔鬼的儿子。
她极力压制自己的惊惶,但是当她平静下来以后,回味这些年,品到的竟然全是苦涩。
她早就已经过了如花的年纪,她也不再青春年少。厚重的粉还有胭脂都无法掩盖她眼角嘴角的细碎的皱纹。每日清晨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坐在铜镜前,仔细地梳妆,然后等待郑王地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