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62)
“放心,我那叔父还没走,他翻不了天。”说到这里,程奎又笑眯眯地看着程乃轩道,“你再胡闹,小心回头叔父去扬州时,把你提溜在身边。”
这句话才算是真正点在了程乃轩死穴上,他立刻偃旗息鼓,不敢随便吭声了。而程奎和吴家兄弟也没再理会他,而是仔仔细细盘问了汪孚林一整件事的经过。对于这一点,汪孚林当然是深藏功与名,他不但略过自己帮忙叶钧耀摆平了摊派公费以及联络刘会赵五爷等事不提,而且反复强调是程乃轩推荐,赵五爷仗义帮忙,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了赵思成的种种计划,总而言之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即便如此,对于今日早堂赵思成死抠祖制,汪孚林另辟蹊径的一幕,三个歙县秀才中的佼佼者仍然唏嘘不已。
这要是碰到他们,面对口口声声的祖制,只怕也未必应付得下来!
这三位生员都在紫阳书院中深造过,乃是今年歙县年轻生员中最出类拔萃的,可要说世事阅历那就要差很多了。在告辞离开马家客栈时,程奎就忍不住对吴家兄弟说道:“古语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果这次能够乡试一举题名,我打算静静心读一年书,再出外游历一年,不急着明年下春闱。”
吴中明和吴应明对程奎的决绝都吃了一惊,钦佩归钦佩,可他们却不敢就此做决定。只不过,一想到后日的状元楼英雄宴,他们却不禁期待了起来。
这次据说各乡那些曾经在朝廷赫赫有名的乡宦,全都会露面!而在这种高层次的比拼上,歙县无疑完胜其他五县!
第五十五章 压力山大
闲人都走了,程乃轩见金宝有些局促地坐在床上,眼睛却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他虽一直都觉得汪孚林收个八岁养子有些滑稽,这时候却忍不住走上前去。可还没等他的手够着金宝的脑袋,斜里汪孚林就窜上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脸上有些不好看。
“别打我儿子主意。”
程乃轩登时僵住了,随即便讨好地笑了笑:“双木,你不会真当我有断袖之癖吧?真没有,我这也是被逼婚逼得没办法,这才只能出此下策!你不知道,我当初为了不想盲婚哑嫁,死活磨了我祖母和我娘,希望能够和她照上一面,可你知道怎么着?那天春光明媚,蓝天白云,朵朵桃花在风中飘落,彩蝶蜜蜂飞舞,那样美好的桃林中,远远望去,一个一头乌发,藕荷衫子藕丝裙的少女背对我站在桃树下,那情景是不是很让人心动?”
汪孚林没想到程乃轩突然给自己讲起了故事,先是有些意外。代入这番叙述中,他不禁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反问道:“怎么,难道人转头过来,结果是个丑八怪?”
“如果是那样也就罢了!”程乃轩苦笑一声,这才心有余悸地说,“她先是在那里诵了一首蝶恋花,声音如同银铃一般悦耳好听,我那时候已经在想着,回头立刻请爹去提亲,这桩婚事我千肯万肯。可结果,人突然转身过来,却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我那时候都快吓傻了,拔腿就跑,现在想想那肯定是她的恶作剧,顶多是戴了个鬼面具,可没想到她还放了条凶恶的大狗!你不知道,我被那条恶犬整整追了一刻钟,整个人都快吓疯了!”
怪不得,原来是画风一下子突变!汪孚林登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最后才挤出了很不符合逻辑的四个字:“节哀顺变。”
程乃轩却一点都不觉得汪孚林这四个字有什么不妥之处,抱着脑袋一屁股坐在了金宝那张床上,无精打采地说道:“这件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没敢对我爹说,可谁能想到我爹见我没话,就帮我把这桩婚事定下来了,可怜我这一次见面,还不如不见!”
就连金宝也是瞠目结舌,他怎么都没想到,仅仅是谈婚论嫁之前男女双方见一面,竟然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而他倏忽间就想到了当初和汪孚林在县后街上的那次偶遇,赶紧向养父看了过去。汪孚林却近来事多,早把那桩偶遇忘差不多了,而是继续很有八卦精神地追问道:“对了,到底是哪家姑娘?”
程乃轩有些幽怨地抬头看了汪孚林一眼,随即又往金宝身上瞥了一眼,仿佛觉得让小孩子听到有些丢脸,便耷拉着脑袋说道:“我不说行不行?让我保留点尊严吧!幸好不用立刻完婚,否则我都想先讨上十个八个婢妾放在房里,免得来日我被人欺负,压力太大了!”
今天解决了赵思成的事,刚刚一大帮子生员都挤在这里,有些话不好说,原本汪孚林还想和程大公子商量一下某些其他问题,可现如今见自己随口一问竟勾起了对方的无穷无尽伤心事,他倒有些不忍心了。尤其这最后一句本该值得声讨的话,现如今他却只觉得好笑。
纳妾买婢竟然是为了防止未来妻子进门欺负丈夫,这什么逻辑啊!
于是,他只能体谅地拍了拍程乃轩的肩膀,用诚恳的声音鼓励道:“程兄,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他也只有能力在精神上支持,那位居然放狗追未婚夫的未来程少夫人太可怕了,他可不想打交道!
尽管很想念家中的两个妹妹,而且自己两次进城,都把这马家客栈当成了家似的常住,这如同流水一般的开销也着实让人肉痛,兼且对那状元楼上的什么英雄宴兴趣不大,可程奎等人好意相邀,汪孚林实在是却不过这样的情面,即便再归心似箭,也只能再留两天。
于是,次日一大清早,吴天保匆匆来见他辞行,道是要立刻回去,联络本区各大里长,预备到时候在征输库收解夏税,他便托其捎个信回松明山报平安,谁知道吴天保笑着点了点头的同时,又欣慰地说道:“这次你的经历和上一次一样惊险,再加上赵思成倒了台,这消息恐怕早就传了回去,少芸和幼菡肯定都知道了。可惜你爹娘不在,否则看到你现在这样能耐,一定高兴得很。”
舅舅你错了,他们二老要是在,那火眼金睛绝不是家里一双小丫头片子能比的,那时候我就只能装孤僻生冷了!汪孚林暗自感慨了一声,随即不无欣慰地想到,哪怕日后双亲从汉口归来,毕竟时隔这么久,又是自己“迭遭大变”之后,无论再出现什么不对劲,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糊弄过去了。
对于舅舅同样摊上的粮长之役,汪孚林不禁抱歉地说了声对不起,但吴天保却显得很豁达,因笑道:“以前粮长是永充,现在是朋充轮充,咬咬牙忍一忍,就能过去了,你不必放在心里。而且咱们徽州府比南直隶和两浙其他府县幸运,运到南京的那部分是本色麦子,而运到京城京库和光禄寺库的夏税麦子全都是折色,路上车马脚费也就能够节省不少下来。”
汪孚林如今已经不是当初两眼一抹黑的时候了,知道这所谓的都是折色,指的是这些夏税中,理应送到北京的麦子全都是折成银两来征收,而送到南京的则是直接实物麦子入库。可凡事都有两面性,尽管这对于粮长来说,是有利于路上解运的好事,可对于民间百姓来说,就要面对另外一大难题——他们得把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卖了,而且还不能要铜钱,得换成银子才行!这种时候,往往是奸商大发横财的时机。
往日铜贵银贱,可在兑换的时候,比率就不一样了。
自家得以逃免这一劫,面对舅舅眼下的困境,汪孚林自是心中沉甸甸的。将人送到客栈门口道别之后,眼看那人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更是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毕竟,打从他这一世睁开眼睛之后不久,吴天保就帮了他很不少,包括前一次不问来由,就帮他到县城给金宝办出了入籍文书,这次自己担当粮长赶到县城,还不忘来为他打气,又馈赠了五两银子。要知道,这个舅舅自己也正等着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