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523)
他是早两天才从松明山刚刚回到城里去的,这一趟回来自是老马识途。等到嫁妆安放好,他被汪孚林提溜着去见那些贵宾,早就把三位伯父丢在了脑后。他一个个人见下来,一会叫先生,一会叫伯父,除了曾经见过的茅坤何心隐等人,到最后他压根分不清楚谁是谁。直到好容易昏头昏脑地出来,他才一下子惊觉,揪着汪孚林的袖子便怨气冲天地说:“好啊,姐夫,你耍我!”
“嗯,这下你知道我这些天有多苦了吧?虚名害人啊,上次胡部堂五周年祭我好歹是躲在后头的,这次谁都想考我一下,我躲都躲不掉,就快疯了!”大倒苦水之后,汪孚林见叶小胖一脸的心有余悸,就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说,“好了,你就是体会一次而已,金宝和秋枫这次才叫是痛并快乐着。几位赫赫有名的名士把他们带在身边,这一番熏陶,他们一定会终身难忘。”
要换成自己,恐怕真的要哭了……
叶小胖按着胸口长舒一口气,随即想到了一件事,赶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汪孚林:“我说姐夫,你这些天被操练得这么惨,明天晚上你行不行啊?”
汪孚林显然没想到叶小胖竟然会问这种话,愣了一愣之后,等到叶小胖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他方才气急败坏:“好啊,你小子给我回来,看我打不死你!”
然而,仿佛是一语成谶,次日凌晨,迷迷糊糊被人拽起来的汪孚林就真正品尝到,任人摆布的傀儡是个什么滋味。因为迎亲要来回走六十里山路,所以一大早就要出发,在叶家行完礼之后接了新娘子回来则是立刻返程,这才可能赶得上黄昏的婚礼。所以,天还黑着就被拖起来,一层层他根本弄不明白的东西往脸上涂,一件件名目繁多的衣服往身上套。他不得不庆幸婚礼是在八月二十六,天气已经不算太热,否则若再早个十天半个月,他非得中暑不可!
他倒是想要反对涂脂抹粉的,可是,抗议无效,反对无效,汪道贯和汪道会这两位叔父亲自压阵,吕光午在后头看着,成功镇压了他的所有反抗又或者试图逃跑的迹象。好在等到最后铜镜拿到面前的时候,他看到的景象不算太惨不忍睹,也就是和唱戏的小生差不多。自告奋勇来陪绑当傧相的程乃轩也没好到哪里去,难兄难弟两个你眼看我眼之后,同时叹了一口气。
上马出发,带着花轿以及吹吹打打的一帮仪仗以及随从离开松明山,历经一路跋涉进了府城,汪孚林已经被捂出了一身白毛汗。然而,这还只是开始,叶家门前的拦路虎要解决,按照礼法那一套程序要走完,又是行礼又是磕头,到最后汪孚林听着叶钧耀和苏夫人照本宣科似的那番训诫时,竟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因为……叶家这边的一套流程终于快走完了!
汪孚林被折腾得惨了,小北也好不到哪去。汪孚林还只是涂脂抹粉,顶多抹些头油,她却还有满脑袋的首饰要插戴!虽说汪孚林只是秀才功名,按道理她也就是顶多借用下最低品的凤冠霞帔,毕竟母亲的封赐还没下来,可吕光午却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顶虽不逾制,用料却实打实的凤冠,漂亮是漂亮,可沉也是真沉。哪怕是她从小上房揭瓦爬树飞檐走壁无所不为,戴上之后脑袋也已经不会动了。因此本该大哭一场辞别父母姊弟,她连哭都不敢大哭。
因为压得她连和母亲抱头痛哭都难能!
而被这两年来蹿高了好多的叶小胖给硬是背上了轿子,小北还没来得及坐稳,那轿子就已经摇摇晃晃抬起来了。在城里还好,出城之后,闷在轿子里的她就立刻体会到了类似于晕船那种滋味,幸好苏夫人给提早备了糖块以及蜜饯,她好容易才勉强忍住了。一早上就没胃口吃不下东西,又不敢喝水,当花轿在半路上唯一一次停歇的时候,她只能悄悄把窗帘揭开一条小缝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那条缝一打开,她就看到了一张大花脸,顿时吓了一跳。
汪孚林也同样被轿子里那张盖头稍稍掀开,浓妆艳抹的脸给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方才悄悄把手里东西塞了过去。小北犹如做贼似的一把夺了,复又放下窗帘,等细细一看,却发现手里是个做工小巧的瓷瓶。这时候,外头方才传来了一个很低的声音。
“是二娘和小妹特意做的花露蜜水,清甜解乏,饿了忍一忍,等到行完礼后再吃。我早就让人在家准备了一堆点心。”
“大吃货!”
小北在轿子里轻轻嘟囔了一声,身上的疲乏一下子消解了许多。就在前两天叶明月还对她打趣过,说是新娘子过门之夜的第一关,就是饿,她还不信,以为提早填好肚子就行了,谁知道没空吃也吃不下,现在想吃却没了!好在汪孚林有准备,那就行了,回头去掉这满头珠翠一身妆裹,她能吃得下一头牛!
第四五六章 新婚之夜
徽宁道按察分司的官廨尽管热闹,但因为这里是嫁女的地方,来的主要是叶家族人以及少许不能离城的宾客,比如徽州知府姚辉祖这样的,所以统共也就摆了十桌。而松明山村那边方才是真正的大场面,由于事先不确定天公是否作美,整个村子里搭了无数喜棚,见缝插针摆了上百桌酒宴,其中最主要的宾客除却松明山汪氏的族人,西溪南吴氏的族人,还有便是汪孚林的母家吴氏岩镇南山下那一支,几乎全体出动。
而为了给那些不能连夜回去的宾客提供住处,汪道昆的松园腾了出来,汪道会也把自家老宅腾了出来,而除却松明山那几座园林,西溪南吴氏那几座往日最负盛名的果园等徽州园林,也全都敞开大门迎接宾客。如此一来,汪孚林这场婚事竟是成了两村少有的盛事。
好容易把新娘子从城里接来,行过合卺礼之后,汪孚林甚至连话都来不及多说两句,就被拉到了前头,应付家里那些主宾。尽管扩建后的汪宅已经很不小了,但家中内外也就只摆下了不到二十桌,这一圈转下来,就算他有喝酒的作弊秘术也完全抵挡不住,毕竟有时候连悄悄把酒囊倒干净的时间都没有。好在程乃轩帮忙挡掉不少,吕光午也帮他干掉了一些好事者,否则他恐怕没出门就得趴下了。
所有百余桌要一一敬酒过来,自然不可能,外头那些汪孚林也就只是转一圈,举举杯子说两句话就算结了,饶是如此,当他重新回到里头的时候,也觉得脸抽了,嘴也抽了。想也知道,今天这场婚事办得如此排场,一部分是为了他,一部分是为了松明山汪氏难得聚齐这么多人,还有一部分是为了最有名的徽商们汇聚一堂,方便了程老爷这样的有心人,更有一部分是那些暂时赋闲在家的乡宦名流也都来了,再加上何心隐茅坤这样的名士,也是一场盛会。
所以他这个新郎官的分量说轻不轻,说重,那也重不到哪去。当然,他这一桩婚事一定会被人津津乐道很久。
回到主桌,汪孚林看了一眼被一大群长辈名流围在当中,显得很可怜的叶小胖,忍不住想笑。作为女方送亲的代表,起头叶小胖对坐首席还是很得意的,可时间一长自然也就该知道苦头了。所以,看到那绝对凄苦的眼神,他便找了个借口把人给拯救了出来,直接带着人溜进了小厨房。叶小胖看见那一碟碟新鲜出炉的小点心,立刻眼睛大亮,再加上汪孚林狼吞虎咽扫荡了起来,他也毫不客气地伸出了爪子。
汪孚林虽说合卺礼行完就先填了一下肚子,可刚刚那一轮敬酒说话实在是太过漫长,耗费了无数体力,这时候自然得补补。可是,看到叶小胖这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他忍不住斜着眼睛问道:“我说小胖子,你至于吗?主桌上的菜又没少一道。”
“那么多有名头的人坐着,我也就只能吃点面前的东西,哪敢把筷子伸得太远?再说了,当着那么多长辈前辈,能吃得下才怪!”叶小胖风卷残云一般把几个碟子都扫空了,这才唉声叹气地说道,“说实话,看了姐夫你这次婚事,我将来都不想成婚了,真可怕!不说别的,我这连续两天已经走了九十里山路,九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