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衣(20)
宁星野目不斜视:“不是跟你说过了么,都没有,就殿下一个人,拿了个空酒坛。”
立秋不甘心,追问道:“那,殿下当时说了什么没有?”
宁星野有些不耐烦:“没有,统统没有!殿下昨夜酒醉,回到寝殿就沐浴睡下了。你到底想探听什么?说来你才是殿下近身伺候的,倒问起我来。”
立秋便打着哈哈,笑道:“咱家这不是,瞧着殿下今日神清气爽的模样,还以为昨夜他有什么奇遇呢……”
立秋说得暧昧隐晦,宁星野瞟他一眼,并不接话。立秋便只好闭了嘴,寻思着自家殿下向来磊落,若真是兴之所至、遇上哪个宫女,便是事关皇嗣,定然不会隐瞒;既是他未提起,可见是没有,便不再多嘴。
还未走到前殿,迎面匆匆跑来个满脸喜色的小内监:“启禀殿下,方才端睿太子府传来消息,端睿太子妃娘娘顺利产育,诞下皇孙。陛下和皇后娘娘得了信,高兴得不得了,陛下传旨今日便不来临朝了,请殿下代为主持。”
众人闻言,皆面露喜色,纷纷合掌感念天神眷顾。
天纵亦是大喜,想到天赐身后终是留下子嗣,定是冥冥之中祖先庇佑,步履便轻快不少。朝堂之上,众臣亦是得知此讯,人人喜气洋洋。下朝之时,天纵留心,出得殿门、略作停顿,放眼望向殿前的九曲桥尽头,只见一排禁卫之中,为首的那熟悉身影正立在桥那边,背对着自己。
天纵想起昨夜自己因是初次,鲁莽生涩又不知节制;而星河也是初历此事,今日定是强撑着身体当值,心下实在挂念,脚步不由放缓了些,恨不能走到他面前、将他拥入怀中抚慰一番,此时却是只能朝皇后宫中走去。
因为早晨传来喜讯,随从的内监、侍卫们见天纵一扫多日的沉郁,便也都跟着轻松起来。宁星野性子活泼,插科打诨几句之后,忽然笑道:“殿下,今日有此喜讯,您是否也该赏一赏咱们这些人?”
天纵笑骂道:“你小子脸皮倒厚实。”
宁星野嘻嘻笑道:“臣不是为了给自己讨赏,实在是见秋大监平日伺候殿下辛苦得紧;还有禁卫的那些兄弟,听闻这阵子连睡觉都警醒着。”说着,胳膊肘捅捅立秋。
立秋见天纵兴致好,忙来凑趣:“奴婢一向伺候殿下惯了,没甚辛苦;不过宁统领如此说来,奴婢若是谦虚推辞,倒怕连累了禁卫兄弟们的赏赐。”
天纵大笑,随口道:“那本宫都赏便是。”他正记挂着星河,便看看宁星野,就势问道:“怎么?你身为本宫侍卫统领,不替手下人讨赏,倒替禁卫讨起赏来,是不是你大哥的意思?他近日也在劳累着?”
宁星野忙解释道:“殿下莫要误会,臣的大哥从未提过此事,不过是臣拿他扎个筏子讨赏罢了。何况大哥向来体魄强健,例行当值之事有何劳累;臣今早还见着他脸色红润,可精神的很。”
脸色红润么……天纵不禁暗暗一笑,如从前那般,冒出些做了坏事后的得意振奋。便稍稍放下心来,加快脚步,赶着往皇后宫中去道喜。
第17章 焰火
到得皇后宫中,见近来卧病的皇后精神大好、正在宫人搀扶下在殿内行走,天纵更是喜悦,行礼之后便上前搀了她手,笑道:“听说父皇已给这孩子取了乳名叫珍儿,这个孩子如珍似宝来得好,是祖先庇佑,母后也要快些养好身体、照看孙儿才是。”
皇后絮絮叨叨一阵,忽然话锋一转:“说来,你如今是咱们大膺的储君,不能像从前那般散漫,你的婚事就是国事,不该再耽搁下去,该早些为大膺开枝散叶才是;你现下可有主意?”
天纵恭敬道:“儿臣的婚事,全凭父皇母后做主。”
皇后轻轻瞟他一眼:“你果真没有可心的人?母亲却听说,你在南墟之时,收了南墟的王室之女;她如今还留在南墟?”
天纵赶忙答道:“那不过是孩儿出征南墟、领军时疏忽,致使南墟国王室血脉断绝,孩儿于心有愧、想补偿他们,才纳下南墟公主。原本想着将她收进王府中,令她不致孤苦无依;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心思。前些时日宫中事多、母后又病着,孩儿一时疏忽,未及时向母后禀告此事,是孩儿的不是。”
皇后细察他神色,见他不似隐瞒,点头道:“如此便好,只是历来宫中规矩:正妃入宫之前,不能有侧妃。虽说大膺历代后宫中很少有纳侧妃的先例,但你收她入室时只是亲王身份,也不算违背规矩。只是你心里要明白,你以后的正妃便是下一任皇后,我大膺皇室的中宫之位何等尊贵重要,绝不可能授予一个番邦小国的女子。即便你心仪这个南墟公主,今后也要克制,切不可偏宠;更要紧的,南墟本是被大膺所灭,难道她心中就没有一点恨意?对这种女人还是不可不防;因此不要让她在正妃之前便有子嗣,以免皇嗣长幼混乱,惹臣民非议。”
天纵一一应下,皇后见他态度孝顺,满意地拍着他手背:“如此,母亲接下来便在世家女子之中好好替你挑一挑。”
天纵便笑着辞别:“母后精神才刚好些,切勿因此事多费心力才是。”
天纵直至夜深方得躺下,偶一转念,想起白日里皇后提起自己的婚事,如冷水自头顶浇下,闭上双眼轻轻叹口气,无限愧疚涌上心来。
明明早已知道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原本已经将他疏远推开,为何偏偏忍不住、就那样自私地占有?若是这样纠缠下去,却叫他今后如何自处?
天纵一时懊恼,下定决心,长痛不如短痛、再不招惹那人;再一时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夜滋味,又恨不得此刻有他伴在枕畔。一时推被起身,想给他写封书信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下笔;更何况,即便写成,又放心让谁去传递当朝太子给禁卫副统的这么一封私信?
如此辗转反侧,一夜未曾好睡。
翌日晨起,精神便有些不济。立秋见了,绞尽脑汁想了些笑话讲与他听,天纵却是提不起兴致。立秋深感失职,实在揣测不透,为何自家殿下昨日还神采奕奕、今日却又意兴缺缺,只好跟在天纵身后,求援似地看向宁星野。
宁星野接了他眼神,便旧事重提,嘿嘿笑道:“殿下,昨儿兄弟们都得了赏赐,人人感念;只不过——”
天纵心中烦闷、正没精神,见他拖腔拖调、故弄玄虚,有些不悦,便问:“怎么?难道嫌本宫的赏赐不够?”说着瞪了立秋一眼。
立秋惶恐,立即禀道:“奴婢都是按份例规矩办的,禁卫、内监、侍卫的赏赐都绝无短少。”
宁星野笑道:“殿下的赏赐,谁敢嫌弃?只是臣想起殿下从前为亲王时,行事风雅,连各种赏赐都是别出心裁,庆都城中,任谁得到殿下青眼赏赐都要炫耀一番;臣的大哥便是把从前您的赏赐一样一样都宝贝似地收着。如今您主位东宫,赏赐的东西虽然丰厚,倒不似从前那般独特了。”
天纵向来御下宽容,宁星野也是向来口无遮拦,此刻竟敢抱怨起太子的赏赐来,若是算得严重些,便是不敬之罪。只是天纵听他言语间提到星河,不由分了心思,一时想不到责备他,倒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你大哥也不满意本宫的赏赐?那他想要什么?”
天纵话说出口,方觉失言。自古以来,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自己身为储君,难道还要征求臣子对赏赐是否满意不成?仿佛窥破心事,倒恼怒起来,不等宁星野回话,便摔下脸来:“罢了,本宫政务繁忙,哪有空管你们这些刁钻臣子打的什么主意。”说罢,冷然拂袖前行。
——星河,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却给不了你。
立秋见宁星野开口反帮了个倒忙,惹得天纵动怒,苦着脸拿眼神剜他一下,急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