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里觅封侯(33)
钟宛颔首:“费心了。”
太医忧心忡忡的去了,严平山压低声音,着急道,“他们还要再治下去?那我们什么时候跟皇帝请辞?”
“皇上派他们来的,他们不敢不尽心。”钟宛轻声道,“没事,宣瑞病越来越严重,太医们不想将来受连累,回去必然会更添油加醋的同皇上说,皇上不会信我们,但会信太医的。”
“太医们怕治不好宣瑞,皇帝也怕我们在京中出事,他说不清楚。”钟宛淡淡道,“到了那会儿我们再请辞,皇上会愿意甩掉我们这个麻烦的。”
严平山想了下点点头:“你说的对,皇上不可能管也不管就放咱们走,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总要好好的医治上一阵子才说的过去,只是……要让王爷受罪了。”
严平山把宣瑞头上的湿帕子取了下来,换了一条新的上去,忧虑道:“这么连着吃那药……没事吧?这可都吃了两天了!”
钟宛不甚在意道:“没事。”
严平山皱眉看着宣瑞,还是不放心,看向钟宛,压低声音又问道:“你当时吃了几天?”
钟宛淡然道:“十七天。”
严平山一窒,眼中闪过一抹羞惭之色,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钟宛一笑,并不往心里去。
说话间,宣瑞肩膀抖动了两下,突然翻过身来,对着床下的痰盂“哇”得吐了起来。
宣从心用帕子捂住口鼻,闷声道:“我先回自己屋了,有事让人叫我。”
说罢走了。
钟宛看着宣瑞这幅形态,突然想到,自己少时吃了那药也是这样吗?
那会儿……可是郁赦照顾的自己。
钟宛拼命回忆,自己当时也吐了吗?也是这么个……脏污的样子吗?
郁赦居然没把自己丢出府?
果然少年时脾气太好了。
钟宛是真的记不起他当时吐没吐了,只能确定,那会儿的情形绝不会比宣瑞强到哪里去。
钟宛当时急于向史老太傅传递消息,郁王府的人自然是不能用的,传递的消息一旦被有心人拿到,就会连累了史老太傅。
除了府中仆役,钟宛能见到的就只有郁赦了,但钟宛并不信任郁赦,只能另辟蹊径。
太医院的一个老太医是将钟宛从小照看到大的,钟宛想借他联络史老太傅,所以先装了两天病。
钟宛病了,郁赦自然会请太医,但请的不是钟宛要的。
钟宛防备着郁赦,郁赦也防备着钟宛。
郁赦不能给自己父王找麻烦,也不想让钟宛引火烧身。
钟宛装了两天病,被郁赦的心腹太医灌了一肚子无功无过的清火汤药,气的肚子疼,无法,只能再寻他路。
钟宛借着之前生病的引子,溜进别院的小药室内偷了许多药材,他没法避开人熬药,只能将药材全磨成细粉,分成一包一包的藏在自己床下,每天生吞一包。
如此,钟宛真病了。
钟宛怕引起郁赦注意,起先老老实实的由着郁赦的心腹太医医治,太医给开什么药他吃什么药,半夜没人时他再偷吃药粉,如此下来,病的越来越重。
半月下来,钟宛瘦了一圈,床都下不来了。
他心里有个念头撑着,精神还好,还能跟郁赦叨叨:“郁赦……你这次可赔了本了,花了这么多钱把我弄来,什么也没做,过些日子还要赔一副棺材板。”
郁赦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一言不发。
钟宛事多的很,又提要求,“棺椁……要金丝楠木的,我嘴里不要含珍珠,我要玉蝉,这样我来世托生,八成还是个文曲星……”
少年郁赦眼中隐隐带了几分愠色。
钟宛病的头昏眼花的,根本没看见,还在作死:“你说……我这个身份,将来要埋在哪儿比较好?我的棺椁那么好,你别把我埋到城外乱坟岗啊……会……会被人挖走的,但我应该也不能埋回我们钟家祖坟了,我落了奴籍,没脸去见祖宗,那……”
钟宛无奈道:“那就只能埋在你们家了,你可以把我埋在你的坟茔边上吗?”
少年郁赦低声道:“埋我旁边作甚?”
钟宛坦然道:“不然我没处去了啊,将来你把我和你的郁王妃埋在一起吧,行吗?”
“……”郁赦道,“你跟我的王妃葬在一处?那我去哪儿?!”
钟宛调戏了一把未来的郁王妃,想笑不敢笑,“我又不要多大地方,大不了给我的棺材定小一点就是了,这样吧,咳……给我定个小小的棺材,把我葬在你和你的王妃中间,这样百年之后,我们三个就能在地宫里开开心心的住在一起……”
郁赦声音带着冰碴,“钟、归、远。”
钟宛吓了一跳,费力的看向郁赦,咳了两声,“怎么了。”
郁赦双目发红,两步走到钟宛床前,掐着钟宛的手臂狠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最好马上说了!等你真的死了,你的那些小算盘就全打不通了。”
钟宛心里咯噔一声,他本要在今天装个可怜,求郁赦请照顾自己的老太医来的。
但万万没想到,郁赦已经猜到了。
“把你的那些小聪明都收起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自己病的,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郁赦声音冰冷,“但你再这么玩下去,我能保证,绝对会在我家祖坟里给你找个风水最好的坑!”
郁赦头一次这么失态,钟宛一时吓呆了,好半天才轻声道:“我……我想让柳老太医来看看我……”
郁赦推开钟宛,当即吩咐下人去请柳太医,又命所有仆役退出房间,好方便钟宛和柳太医说隐秘话。
“见了你要见的人,你最好能马上好起来。”
郁赦凉凉的看了钟宛一眼,走了。
之后再没来看钟宛。
而钟宛也在郁赦刻意的纵容下,顺利的给史老太傅传递了消息。
钟宛如此放下心来,精神一松溃,连日积在身体里的毒如狂风骤雨一般反噬而来,当天就将他烧了个人事不知。
那会儿林思已经被郁赦寻来了,小林思急的跟着上了火,日夜照顾着钟宛,但钟宛就是醒不过来,病也丝毫不见起色。
林思并不会照顾人,粗手笨脚,给钟宛换个湿帕子能淋钟宛一脸一头的水,给钟宛喂药能灌到他脖子里去,郁赦心里憋着气,本在和钟宛冷战,但一看两人这幅样子,忍无可忍的把林思轰回了马房,挽起袖子,自己亲自照料钟宛。
钟宛记得自己再次醒来时,是躺在少年郁赦怀里的。
郁赦连着照顾了钟宛几天,也累坏了,手里拿着帕子倚在床头就睡着了,被梦中不见外的钟宛当了枕头。
……
钟宛当时大病初愈,没精神想别的,但现在回想起来,禁不住两耳发红。
钟宛清楚的记得,自己醒来时周身干净清爽,被林思泼了药的里衣不知所踪,身上穿着的里衣是新的,身下躺着的被褥也干燥蓬松,一看就是刚换的。
所以……都是谁给自己换的?
钟宛看着病的不成人形的宣瑞,头皮发麻的想,自己当时也是这个样子?
郁赦他生生看顾了这样的自己七八天……是怎么照料的下去的?
钟宛一脸惨不忍睹,不敢再细想。
知道钟宛曾连吃了十几天的药后,严平山将心放回了肚子里,给宣瑞灌起药来毫不手软,三日后,宣瑞身体越发不好,太医们纷纷向崇安帝请罪,钟宛以宣瑜的名义适时的向崇安帝递了折子,以京中酷寒,不宜养病为由,奏请崇安帝允许他们回黔安慢慢调养。
崇安帝没准也没说不准,只说不忍宣瑞病中奔波,当日又派了几个太医过来,赐了许多补药。
钟宛明白崇安帝的心思:直接放他们走,会显得他这个做伯父凉薄,分毫不在意侄儿的病,定要做出关切的样子来留一留,再将他们这个麻烦送走。
钟宛放下心,开始跟严平山交代回黔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