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穆一看那人面上冷硬中透着焦急,不禁笑起来:“原来是皇上来了。”
涿帝冷哼一声:“你不是要走么?”
天穆温温笑:“我一时赌气,是我的错。”
涿帝面色稍霁,抬手搭上乖乖笑着的某只的脉门,须臾从怀中取出一粒透明状朱红丹药:“吃了。”
天穆道:“好。”接过来吃了,又道:“你有解药在手,我便无大碍。倒是你,总是这样轻易动气,再多几次我也救不回你。”
涿帝在旁侧坐下,苍白面上漾起些彤云:“……哼。”
天穆不禁又笑,笑了一阵见涿帝面色放松些了,便缓缓道:“我当日并不曾真的预谋造反。”
涿帝回头看他,面上有些恍惚,似是没有听清他刚才说了什么。天穆见状心中一柔,忍不住起身过去轻轻抱住他,又温柔地将话重复了一遍:“涿儿,皇兄并没有反你。”
涿帝茫然一阵,突然将天穆狠狠推了开去。他喘着气,额上青筋狰狞,一双桃花眼瞪出了血丝,一副凄厉心寒的模样。他抬手指着他,颤着声道:“你……”天穆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心疼得很:“涿儿?”
涿帝蓦的嘶声叫道:“尛岐!”外间曹光的声音诚惶诚恐道:“皇、皇上,尛岐在西子江那会遭了毒害,现下落不明!”涿帝冷冷笑起来,喘着气扶额道:“是了……是朕气糊涂了……曹光,你进来!”曹光暗道糟糕,抖抖索索进殿:“——皇上?!”
涿帝那修长的指尖如利刃般往身侧一指,厉声道:“此人欺君罔上!给我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天穆在旁听得额角一抽,无奈看了涿帝一眼,抬步走到曹光面前,柔声道:“有劳曹公公带裴某走一趟了。”
曹光差点把半口老牙咬碎。
这兄弟阋墙为甚要把老朽扯进去!若凉穆王在狱中受了累……
皇上不拿他下刀那就不是皇上!!
涿帝瞪眼道:“还不去?!”
天威浩荡,曹光一抖,静静领了人就走。
天牢外,狱卒头子附在曹光耳边低声道:“曹公公,这回这个是什么人物,难不成是皇上的男……”
曹光淡淡“嗯”一声,将拂尘一摆:“老奴言尽于此,该如何做,秦侍卫看着办。”
曹光颤巍巍走远。
秦侍卫心道,父亲曾偷偷告诉我说先皇有一次关了个白头发的在这,没两日就放了去……啧啧,坐那个位子的怎的都喜欢这么玩,啧。
养心殿。
太后半靠在凤榻,细细往手上涂丹寇:“皇上把一同带回的绝色男子关起来了?”底下那侍卫道:“是。”太后闲闲道:“子时,去准备吧。”因说话分了神,手上丹寇不慎涂歪了些,太后细细拿丝绢擦了重新涂抹一回,抿嘴笑道:“这回甚好。”
第12章 外人
子时。
天穆坐在牢中的蒲团上,听到有端稳的脚步声走近,淡淡道:“来人可是太后?”
那脚步声一顿,复又疾速响起。转瞬间铁栏处出现一道丽影,一套轻便的深蓝丝衣,仪态端方万千,神色傲而矜,正是太后。
太后站在牢外,寒声道:“没想到,皇上竟将你留了下来。”
天穆低声道:“太后该知道,本王回来是要做什么。”
太后冷笑道:“哀家正要和凉穆王说此事。”抬了下手,后头一个黑衣卫出来,将一瓶子抬高过顶。
太后抬手接了,道:“把门打开。”进了去,走到天穆身边微倾身子,抬手欲要捏住他的下巴。
天穆长袖一挥,将太后猛地挥了开去,那黑衣卫猝然一惊,立刻攻了上去。
天穆随意几招化了那黑衣卫的招式,寻了个机会将之击昏,抛到一边。
太后站稳,轻轻蹭去衣上的枯草,道:“凉穆王将这一身武艺藏得好啊,连哀家的贴身暗卫都对付得这般轻松。”
天穆笑:“本王以为太后早先派了那么多批人马刺杀本王,该知道这一点才是。”
太后道:“可惜没能将凉穆王送了去,哀家实在叹恨得很了。”
天穆缓缓坐下:“太后打算如何?”
太后笑:“那□□已经没了,哀家只能用刀了。”
天穆轻轻咳了咳:“用刀?”
他抬头盯住太后,眸光里似有森寒刀意:“太后杀我母妃时,可是用的刀?”
太后凤眸微瞠,皱眉道:“凉妃死于肺痨,此事连民间百姓皆知,凉穆王临死前还想往哀家身上泼脏水?这可不像凉穆王平日作风啊。”
天穆面色平静,缓缓道:“不知太后还记得那个小丫鬟么?”
太后眯眼:“凉妃的……怎么?”
天穆笑:“那小丫鬟将一封血书缝进肚子里,管事太监烧完尸体将那血书带给了我,太后应当不知。”
他笑:“太后应当也不知,凉妃的丫鬟——写这份血书是为了什么。”
太后面色有些微狰狞,片刻雍容华贵地笑:“凉穆王还说这些做甚么?横竖……”太后攥着短刀一步步走近:“哀家正要将凉穆王送去与凉妃团聚,凉穆王也不必一人在世间苦苦思念了。”
太后面色神情慈和温柔。天穆看着逼近的短刀,一动也不动。
高墙上的土窗外有风劲厉刮过。
“母后。”
太后浑身一僵,慢慢回身。
涿帝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抿着唇,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太后面色有一瞬极度慌乱,不过眨眼便收了刀子迎上去:“涿儿深夜过来作甚?此地阴寒,涿儿快回去罢!”
涿帝看着太后慈爱的脸,淡淡道:“母后,朕都听到了。”
太后忙道:“涿儿听到的,都是这人胡搅蛮缠的谬言,想来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呆着失了魂,莫要理他。”
涿帝避开太后殷切的眼,眸光有些失神:“母后,凉妃怎么死的?”
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没有说话。
涿帝轻轻道:“从小到大,凉妃待朕如亲子,而母后你……很少来看朕。”涿帝慢慢撅住太后的双臂:“朕只要母后一句准话……凉妃之死,与母后无关。”
天穆在旁静静看着,面上神色难辨。
太后突然笑起来,笑到气息难续:“凉妃久得圣宠,我用尽心血,先皇亦不曾多看我一眼!我一族空有华衔,朝堂失利,人心鄙薄,日渐衰微!而我的孩子,从他出世之日起,为人母者想要见他还得经先皇的三重旨!”
太后抬手抚上涿帝的脸:“可是这样一个贱人,竟然养了我的孩子十余年……”太后眸中血红,尖锐,冷厉,闪着狂躁的光:“皇上……与哀家有关,你又当如何?!”
涿帝浑身狠狠一颤,有血丝沿着唇边潺潺流下,他越过太后肩头望了一眼,静静重复道:
“当如何?”
他面上青白交错,慢慢又问了一遍:“母后问我当如何?”
太后落泪,缓缓道:“凉党势大,日后必将危害朝堂社稷,涿儿这是何苦?!”
涿帝慢慢笑起来:“母后要凉妃母子消失,原来竟是为了朕……倒是朕的不是。”
他掩唇重重咳了几下,道:“……母后,今后暂且在养心殿好生调理,若朕得空,会去看看太后的。”
太后终于失了仪态,扯住涿帝两边袖子低叫:“皇上这是要为了两个无足轻重的外人将自己的母后幽禁?涿儿你怎么能?!”
涿帝任太后扯着,眸光如死灰般,慢慢道:“于朕而言,倒是母后更像外人一些……”
太后捂住心口,颤声道:“涿儿,你说什么……?!”
涿帝越过太后,看向那片漆黑,那里隐约有眸光溢动。
“有生之年,若能令母后安稳的呆在深宫,不问世事……便是朕最大的孝道。”
他看着太后,缓缓道:“儿之心,……望母后明白。”
太后慢慢站直身子,端立在黑暗中像一只浴血的凤凰,慢慢道:“自从先帝驾崩,哀家早已心力交瘁……不曾想——还有今日涿儿这等诛心之言在等着哀家……”